留情 第2頁

杰可猜他必須安撫老師的情緒。他穿上他最體面的衣服,搽了點只在特殊場合用的刮胡水,然後走了一英哩半到學校去。

不出杰可所料,潘老師是個討厭鬼,但令他大感意外的是,她長得竟然十分標致。他立刻起了疑心。一個年輕貌美的單身女子怎麼會願意到寶文鎮這種小地方來教書?憑那樣的臉蛋和身材,她在任何地方都找得到工作。還有,她為什麼還沒有結婚?她看來二十幾歲,那在鎮里可以算是老處女了。

老師向他保證沒有壞消息要告知。恰好相反,她要告訴他米雪有多麼與眾不同。杰可听了背脊一僵,他把她的話解釋為他的女兒頭腦不太正常。鎮里的每個人都說杜巴迪是個與眾不同的孩子,即使是在警察因他放火燒父母的房子,而把他抓走和關進瘋人院之後。巴迪沒有惡意,他不會殺人,他只是對火著迷。他一共放過十幾把火,都是在造成損害也無所謂的沼澤。他告訴他的媽媽,他就是愛火。他喜歡火的氣味,喜歡火在黑夜里發出的橙紅亮光。最重要的是,他喜歡火發出的闢闢啪啪爆裂聲,就像早餐谷片一樣。替巴迪檢查的醫生一定是認為他與眾不同,他給他取了個特別的名字──縱火狂。

明白潘老師沒有侮辱他女兒的意思後,杰可的心情才放松下來。她告訴他在收到第一回合的測驗結果後,她讓米雪接受專家的測驗。杰可不知道智商是什麼東西,也不知道這些專家如何測量八歲大孩童的智力,但他一點也不驚訝米雪聰明絕頂。

潘老師說他必須好好栽培女兒,說米雪已經在看成人的文學名著,下星期一就要跳讀整整兩個年級,還問他知不知道米雪極有科學和數學的天分。杰可認為那些有學問的話簡單地說就是他的女兒是天才。

潘老師說她自認是好老師,但即便如此,她也知道自己無法跟上米雪的教育需求。她想要讓米雪轉學到一所私立學校,讓她的優異資賦得以受到培養,讓她能夠設定自己的學習曲線──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杰可站起來和比他矮一個頭的老師握手,謝謝她說了那麼多關于米雪的好話。但是,他補充說,他沒有興趣把女兒送走。她再怎麼說都只是小女孩,現在離開家人還嫌太早。

潘老師哄他听她把話說完。她請他喝檸檬汁,還端出了一小盤餅干,懇求他再度坐下。由于她費事準備了茶點,所以他認為他至少該保持風度地听下去。

潘老師開始連珠炮似地數說米雪接受適當培育的種種好處,說杰可一定不願剝奪她出人頭地的機會。潘老師從抽屜里拿出一個粉紅色的檔案夾,遞給他一本圖文並茂、印刷精美的小冊子,讓他看看那所學校是什麼樣子。她保證米雪會喜歡那里的環境。她當然得認真唸書,但也會有時間玩樂。

杰可希望女兒得到最好的,所以他仔細听潘老師說的每句話。他們兩個相處得還不錯,啜著酸酸的檸檬汁,嚼著甜甜的脆餅干,愉快地聊著他的女兒。但可惡的是,她後來竟然侮辱地暗示他可以申請政府的補助金來繳學費,甚至可能符合清寒資格而不必償還。杰可不得不提醒自己那個女人剛來寶文鎮不久,還沒有進入狀況。她應該沒有惡意,只是古道熱腸而已。但正由于初來乍到,所以她不知道自尊在這個地區有多麼重要。奪走一個人的自尊無異于拿刀捅進他的心窩。

杰可咬牙切齒但還算客氣地解釋他不打算成為被救濟的對象,也不會讓別人替他付女兒的學費。

有些人認為他很有錢,因為他中了彩券頭獎,但潘老師當然不知道這件事。鎮民不會和外地人談他們的非法簽賭活動,但他還是不喜歡她只憑一個人的穿著和住處就遽下斷語。如果杰可決定送女兒去那所豪華的私立學校就讀,他會用他儲蓄的退休金來支付學費,等那筆錢用完時,他和兩個兒子可以兼差來貼補開銷。

但在做決定之前,他認為他應該先和妻子談談。他經常在腦海里和藹玲交談,總覺得家里出了大事時,她不會喜歡被蒙在鼓里,她還會用她神奇的方式為他指點迷津。

他認為他也應該和米雪談談。她對她的未來應該有表達意見的權利。

他在那個周末帶她去釣魚。他們並肩坐在碼頭上,釣竿垂在混濁的水里。他隨身帶著獵刀以防野獸侵襲。

「魚不上鉤,對不對?」杰可一邊說、一邊思索著該如何提起轉學的話題。

「那還用說,爸爸。我不知道我們為什麼這個時候出來釣魚。你總是說大清早是釣到魚的最佳時機,你怎麼會這麼晚才想來釣魚?現在都快四點了。」

「我知道現在幾點,自作聰明的小表。我帶妳出來是想單獨和妳談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你為什麼不直截了當說出來?」她問。

「不準頂嘴。」

「我沒有那個意思。真的。」她用手指在胸前畫個十字。

望著那對慧黠的藍色大眼楮,他心想,她真是冰雪聰明。她的劉海又需要修剪了。它們遮到了她長長的睫毛上,他打算吃完晚餐就把剪刀拿出來。

「那個潘老師人很好,長得也很標致。」

她轉頭凝視水面。「標致不標致我不知道。她很香,但總是板著臉。」

「教書是嚴肅的工作,這八成就是她不常有笑容的原因。妳跟她處得來嗎?」

「大概吧。」

「前天晚上我們聊妳聊得很愉快。」

「你想和我談的就是這個,對不對?我就知道。」

「安靜,听我把話說完。潘老師認為妳是個與眾不同的孩子。」

她圓睜雙眼地猛搖頭。「我沒有放火,爸爸。真的。」

「我知道妳沒有。」他回答。「她不是說妳像杜巴迪那樣與眾不同,她的意思是妳非常聰明。」

「我不喜歡她。」她再度轉開視線。

他用手肘輕踫她一下,使她再度注視他。「為什麼不喜歡她?是不是她逼妳逼得太緊?還是她對妳的要求太高?」

「我不懂你的意思,爸爸。」

「是不是學校的功課太困難?」

她格格地笑了起來,好像他剛剛說了一個笑話。「哦,不是太困難,而是太簡單,有時我會覺得很無聊,因為我一下子就把作業做完,不得不枯坐著等潘老師找別的作業給我。班上的一些同學還在學習閱讀,但我很小就開始閱讀了。記得嗎?」

他微笑。「我記得妳常在我刮胡子時唸報紙給我听。妳識字可以說是無師自通。」

「不,我不是。字母是你教我的。」

「但之後可以說是妳自己把它們組合起來的,我做的只不過是把字音唸給妳听。妳很快就學會閱讀,自然得就像鴨子……」

「入水。」她接口。

「對,像鴨子入水一樣,寶貝。告訴我妳為什麼不喜歡潘老師,因為妳必須等她派作業給妳嗎?」

「不是。」

「那麼是為什麼?」

「她想要把我送走。」她噙淚顫聲地月兌口而出。「對不對?爸爸。她告訴我她要勸你,把我送去一個我誰也不認識的新學校。」

「妳應該知道沒有人能逼妳爸爸做他不願意做的事,但這個潘老師……唔,她使我開始思考。」

「她是個管家婆,你別理她。」

杰可搖搖頭。女兒用他的口頭禪回敬他。兩個哥哥捉弄她時,他總是叫她別理他們。

「妳的班導老師說妳的智商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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