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夫記 第35頁

他怪腔怪調地說,依然帶著他隨時不忘的譏誚,只是安妮妲再也不怕它了。

她握緊了手指,好象這樣憑空便能生出力量來;然後,她抬起限凝視著他,柔和的、幽怨的。

「我必須感謝這樁婚事,這太……抬舉我了。可是,我卻不得不……辜負你這番好意。」

她的聲音雖然柔,但是每一字還象是重錘似的清晰可聞。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望了望他的臉色,才又囁囁地繼續說︰「但是因為我……愛你……,因為我想要……比需要世界任何其他東西還迫切地……想要你快樂,我願留在你身邊……完全成為你的,就象你我第一次相遇時……你所要求我的……那樣。」—抹紅霞突然在她臉上升起;她覺得幾乎無法呼吸了,但是,她依然舍不得把眼光自公爵的臉上移開。

她看到他臉上的表情完全變了,然後她听到他說話了。

他的聲音出奇的嘎啞、粗暴︰「你明白你在說些什麼嗎?」

「我明白……,」安妮妲垂下了眼,紅著臉,費力地掙扎著,「但是,我怕你永遠也不會……相信,我嫁給你是因為……你,而不是因為你的……名餃、地位……我不要你任何東西,我要的是……任何男人都可以給他女人的……我只要你的……愛。」

她說到後來幾乎語不成聲。

鮑爵立在那里,象個被魔法釘住了的雕像,久久不能動彈。安妮妲在激情的催逼下,禁不住向他靠得更近一點;她抬起了臉,忘卻了靦腆,再度深深地望著他。

「請……愛我!」她的聲音輕得象夢囈似的,「我……

全心全意地……愛你!」

非常緩慢地,在她的感覺里似乎已等了很久,很久,公爵伸出了手,輕輕地摟住了她的肩膀。然後,他低下頭去注視著那張昂起的小臉,灼灼的眼神中流露著奇異的光輝,好象難以相信他所看到的。

然後慢慢地,非常慢地,他的唇吻上了她的。

有一剎那安妮妲聳悚著,深恐那股魔力早已消失,但是,它依然存在!就好象遭到雷殛,瞬息陷入一種既痛苦又銷魂的感覺中——非語言、非任何字眼可形容!正如同他第一次吻她時所予她的感覺,只是,更激烈、更奇妙,更有著教人難以置信的奇妙,她覺得她已不再是自已,而成了他的一部分。

乾坤似乎旋轉了,連天花板也崩塌下來,小小的房間里剎那為輝眼的金光所充滿,閃爍輝煌。然後所感覺到的,便只有他的膀臂、他的唇、他的人。

安妮妲坐在大床上期待著。

適才女僕幫她換上睡袍而道安告退時,她被那聲「夫人」的稱謂窘住了,她想,不知要到何時她才能習慣做個公爵夫人。

她實在難以相信她真結了婚︰公爵真成了她的丈夫,她則做了他的妻子。

她想,這又是他典型的作風——在還沒開口之前,便早把事情做好了,包括了他們的結婚證書。

「但是,我並不……準備……嫁給你!」當他不聲不響地從抽屜里拿出那張證書時,她喊道。

「你當然要嫁給我!」他態度激烈地截斷了她的話。

「你以為,我甘冒失去你的危險?甘心給別人機會去接近你?能不把你放在身旁日夜守著?」

「那麼,你……在今天以前便打算……娶我了?」她微弱地發出那個自知不需再問的問題。

「是的!」

「你什麼時候開始想……娶我的?」

他遲疑了,而她知道,他正為這個很難回答的問題為難。

「我一直還沒繼續完旅店里的那一吻。」

「可是你似乎毫不在意能否再見到我。」

池又遲疑了,過了一會兒,他才勉強答道︰「實際上,我一回倫敦便派了個僕人到驛車站去找你。

池找的自然是摩根小姐。而他正遍訪不見的時候,梅登小姐卻走進了我的書房!」

「那麼說來,那一吻也一樣的令你……難忘!」安妮妲低低地說。

鮑爵沒有回答,她便又繼續說︰「你似乎很看不起我,不論我做什麼都惹得你大發雷霆。」

鮑爵又一次地沉默不語。兩人靜了一陣子之後,才听見公爵沙嘎著嗓子說;「我在——嫉妒!」

「你為什麼……不和我實說?」「你那時表現得那樣恨我。你恨我,我並不覺得奇怪,因為我正是希望你這樣。可是,同時我卻又渴望要你,于是我想盡辦法不讓別的男人接近你!因此我把那一大群登門拜訪的,哼,那些該死的、嗡個不停的蒼蠅全都趕跑了!」

「我覺得那是個欺騙的手段,違背公平競爭的精神!」安妮妲噘了噘嘴。

「我從不理會什麼規矩、精神的,」公爵傲然地說,「我想要的我就拿!」

「他又故意把自己說得比實際糟了,且隨他說去!」安妮妲想,同時也決定不再與他辯駁了。因此當公爵說要帶她去教堂時,她毫不抗拒地讓他扶上了馬車。

兩.人默默地相依著,傾听著敲在石板路上的清冷的蹄聲,而就在快到聖喬治教堂的時候,安妮妲突然打破了寂靜,說︰「你真的想清楚了?你真的……還想娶我?我剛才說的都是真心話︰就是不嫁你,我也願意……留下來……倍……

你。」

「我知道你是真心的!」公爵悶聲應了一聲。

他伸出手,用手指勾起她的下巴,把她的臉轉向他。

「你以為你騙得過我?」他問,「我知道你眼中的每一個神色,也知道你聲音里的每一個變化。」

他停了一會兒,然後近乎粗暴地說︰「我沒有你便活不下去———你不是一直希望我說出這句話?現在我說了,你滿意了吧?」

說完,他好象按捺不住自己似的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兩人的嘴唇只是電光似的觸了一下,由于馬車突然被剎住了。但是安妮妲仍能感覺出在他心底熊熊燃燒的火焰,並且被它震顫、燒化了。

他們的婚禮與凱柔和雪倫的截然不同。沒有觀禮的、沒有唱詩班,只有溫柔低沉的風琴伴著白頭牧師蒼老的聲音,在空曠的教堂里回響著。空氣中依然浮動著百合花的香味;燭光明滅出的幢幢黑影,就好象有眼當見、有耳當听的見證人。安妮姐覺得母親確實在一旁看著她,為她未來的幸福祈禱,她同時也想到,公爵的母親自然也在場,盼望著她的兒子能尋回因她去世而失去的愛。

安妮妲緊跪在公爵身邊,並攏了雙掌,熱切地祈禱著︰但願她能夠把困綁他達數十年的束縛障礙,攻破除去!

這事做起來必定不容易。懷了多年的怨氣,豈是一時消得?持了多年的傲態及人生觀,又豈是一時改得了?但是她有信心,只要借著上帝的幫助,她總有辦到的一天。

「幫助我……求你幫助我!」她呢喃地向上蒼祈禱,「不要讓我想到自我,顧慮自己,讓我能為他著想。指點我使他快樂的方法,引領我不致犯錯。」當他們步出教堂,登上回程的時候,公爵只握起安妮妲的手指親吻了一下,卻沒去摟抱她。

似乎禮壇上嚴肅而神聖的氣氛,依然彌漫在兩頒心靈間,任何過于塵世的舉動都會把它破壞。就象來時一樣,他們仍然默默地駛回家去。

回到家里,小餐室已擺妥了一席小宴,雖然倉促,僕人們還是細心地在室內插滿了白百合。用完餐後,兩人不知不覺地絮談了好一會兒。

若要問究竟談了些什麼,安妮姐是怎麼也記不起來的;她只曉得,當他們的心聲相互呼喚的時候,言語便被忘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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