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煙雲 第9頁

「我說,給我讓開點!」

強尼移開了一些,倒不是他還怕他父親或怕他的拳頭,而是他想好好看看這個家,

看哪兒變了。他走進廚房——相同的白瓷磚流理台,相同的牌桌,以前他們就聚攏在這

張小桌上吃飯——當有飯吃的時候。水槽中還像以前一樣浸著未洗的盤子,只是比以前

少一些而已。水槽上的窗簾仍然是以前那疋粉紅印花布,只是更舊、更髒。

還是和以前一樣,兩間小臥室,一個差堪可用的小浴室。強尼一間一間看過,想著

較小的那間房中,他以前和巴克、蓋迪睡的那張床墊是否還放在地上?家中唯一的女兒

蘇安就睡客廳沙發。父母睡另外一間房,一直到他母親跟別人私奔到芝加哥。後來他父

親便隨意把搞過的女人帶回來睡。偶爾他們兄弟中的某個——通常是巴克——也會去泡

爸爸帶回來的女人。

家。

他再走回客廳,把電視關上。

「去你的!」他父親氣得臉部都扭曲了,邊斥喝著邊將手中的啤酒放下,人隨即站

了起來。

「你這一向好嗎,爸爸?」威利腳一移開,強尼便在沙發上坐下,一手輕拉父親的

手臂,不讓他再去打開電視。

老人那股飲酒的氣味令他不舒服。

「天殺的,把你該死的手移開!」威利想掙開兒子,卻掙不開。強尼對他笑笑,手

勁卻更加重,雖不至于讓他痛,但已夠警告他。情勢已非以往,他不會再忍受他父親恣

意出拳打他了。

「你現在自己一人住在這兒?」

「關你什麼屁事?反正你絕不能搬來!」

十年不見,這十年中威利沒寫過信、打過電話,或去看過他,但這十年卻讓他將父

親的形象柔和化了。他原本還想父親見到他會高興的。

「我沒有要搬進來,我在鎮上有地方住。我只是來看你好不好。」

「你沒出現前我可是好很多。」

「你最近有沒有巴克或蘇安的消息?」

威利哼了一聲。「你以為這兒是情報站啊?對不起,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就像

我也不想听到你的消息一樣。」

這話傷了他。應該是不會的,但確實是傷了他。

強尼想站起來掉頭就走,再也不要見到這老混帳。但他不能就這麼走,在獄中他學

到的一件事便是東西和人的價值、人際關系的價值。大部分的人都是不費吹灰之力就擁

有這些,而他要他的生命中有些「關系」。

「老爸,」他沉聲道。「你恨我,我也恨你,事情一直如此,但我們可以改變。世

上一無所有的人太多了,難道你想一個人孤寂死去,沒人為你哭泣?不,我不要如此!

我們是一家人,是骨肉至親,難道你不知道嗎?」

他父親瞪了他一會兒後,拿起啤酒長飲一口。強尼看著地,心中陡升一線希望。也

許,也許他們能重新來過。

威利放下手中的啤酒,以手背抹嘴。

「天哪,听起來監獄把你變成小娘兒了,我沒時間跟你窮磨菇,滾出我家門。」

霎時間強尼恨不得對他父親扭斜的嘴臉一拳捶去,但他強自克制,放開那只瘦巴巴

的手,他站起來。

「希望你早死早好,老頭。」他不帶絲毫感情地說完便掉頭走開。

紗門砰地一聲算是他得到的回答。

他從家門旁往前走到以前的貯藏室,那小茅房依然在。一只母雞站在已經沒有窗玻

璃的窗口上,再從里面的聲音听來,他知道這兒現在已經當雞棚用了。

他低頭鑽入那「貯物間」中。

東西仍在。他一直不敢奢望,但確實還在。上面全是雞屎,輪胎磨平了,坐墊上被

啄出了一個洞,露出里頭的泡綿。但仍是他以前擺著的樣子——靠在對牆上。他的摩托

車。

老天,他曾為此多麼驕傲。一輛鮮紅綴上銀色的山葉七五O,是他自己打工賺錢買

來的,他視它如同一個漂亮女孩般珍惜。他們來抓他的時候,他把車停進小茅房,全不

知再次看到它時會是將近十一年以後了。而它似乎除了給雞踫過外,像是從未被人動過

般。

如果講到實際功用,這應該還算是新車。輪胎還嶄新的,也許調一下就會像以前那

麼會跑。以後他再也不用靠雙腿或葛芮秋載他。他有代步的工具了。沒有代步工具他總

覺得不太像個男人。

身後傳來一聲低吼,他回頭看到一只齜牙咧嘴的大狗站在門口,低吠著像似威脅般。

他緩緩移步接近它。此時天色已黑,茅棚內更加陰暗,就著淡淡的月光,看得出那是一

條大野狗,狗兒一副饑相,像隨時會撲上去搶食物似的。

他們一直都養著一條像這樣的狗兒︰大大的、丑丑的,一臉凶相。威利會踢它、罵

它、拴住它,把它餓到像威利本人那麼壞。只是現在這條狗並沒有給煉起來。

吼聲更深沉了,那狗虎下臉,強尼覺得自己的肌肉繃緊,準備對付狗兒的來襲。他

環顧四處,想找一根木頭或什麼,好在狗兒躍過來時,當頭打下。

但它卻沒撲過來,隆隆吼了一聲後,反而抬起頭,像在嗅什麼味道似的。一只雞啪

啪飛往右邊,但那狗卻毫不分神,只是盯著強尼。

強尼既驚怕又覺奇怪,也回盯著它看。當他細看著狗的耳朵、尾巴、頭,他突然想

起會不會是……太不可思議了。

狽輕聲的叫著。

「‘大狼’?」不可能的。他被抓去時,「大狼」已經四歲,那麼現在該已是十五

歲了。對這只慣常被虐的狗簡直是不可思議的高齡。

「‘大狼’,是你嗎?」听起來很蠢,但他一直很愛那條狗。那是附近一座廢棄的

比倉中,一條野狗生下的一堆小狽中的一只。強尼和他的兄弟、朋友都會對那些狗兒擲

石頭,但到晚上,他就偷偷帶著一盆吃剩的食物渣去給它們吃。那只母拘一直對他存有

戒心,但它的小孩便不會了,尤其是那最大只的小狽更是喜歡他。有一天,大概是小狽

快七周大時,他發現母狗死在路上,那時他不知該如何,只有把小狽全帶回家。他早該

知道的。他父親馬上將其中五只的四只放上他的小貨車,不知載去丟在哪兒?剩下那一

只之所以留下是因為身形壯大,威利覺得可以拿來當看門狗。他不管強尼的抗議,馬上

便把「大狼」煉起來,執意要它變得凶惡。雖然他想保護「大狼」,但它終究給威利訓

練到除了對強尼外,對任何人總是一副惡相。

在監獄時,偶爾他醒著躺在床上瞪著天花板時,就格外想念「大狼」。

在獄中最想念的竟是狗,他的生命豈不悲慘。

狽又在嚎叫。他知道也許狗一撲來會咬斷地的手,但他還是往它走了一步,伸手給

它嗅。

「‘大狼’?過來,過來。」

那只大狗竟然趴下匍匐向前,像是很想相信又怕被作弄。強尼于是蹲下來伸手招它,

哀著它的毛,狗兒嚶嚶嗚著,舌忝著他。

「啊,‘大狼’。」終于,有一樣他愛的東西在等著他、招呼他。他雙臂環著狗的

頸子,將臉埋入狗的毛中。十一年來第一次,他流下眼淚。

「芮秋,我們有問題了。」

又會是什麼新鮮事?芮秋握著廚房中的電話,心想從賀強尼出獄的四十八小時內,

她便踫到一大堆問題,全是由他引起。這次恐怕也不例外。

「怎麼了,班?」

「你還記得我們一直在注意的那群小表吧?終于給我逮到他們中的一個在偷東西,

只是姓賀的不讓我打電話報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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