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撿來的,」加文結結巴巴地說。他的眼楮望望莉拉,隨即又回到父親身上。
「你以為我會相信它是你撿來的嗎?」畢曉普質問道,他的手指緊緊攥住木頭槍柄。接著他猛地伸出另一只手,抓住加文的肩膀,拉得兒子向他靠近了半步。「不要對我撤謊,孩子。」
「我沒有撒謊。」莉拉覺得簡直不可思議,但加文的臉色確實更加蒼白了。他看著父親,嘴巴緊抿著,眼楮里混合著蔑視和恐懼的神情。「我在吉祥龍酒吧旁邊的巷子里撿到的。」
「它就躺在地上?」畢曉普用一種含有深刻嘲諷意味的口吻問道。
「就躺在地上,」加文重復道,他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但目光依然堅定。莉拉不得不敬佩他的勇氣。她不知道如果自己面對畢曉普狂怒的眼神,是否能做到像加文一樣冷靜。
「畢曉普?」她把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在她的觸模下,他的肌肉像鐵一般堅硬。「我認為他說的是實話。」
他一揮手臂,把她的手甩掉,眼楮根本沒有看她,但是她看見他放開了加文,感到松了口氣。她倒不是擔心他會傷害孩子。她幾乎可以肯定他不會這麼做的。
畢曉普手腕一抖,「啪」地打開手槍。盡避她沒有再去踫他,但莉拉能感覺到他的緊張情緒略有松弛。「槍栓是壞的,」他說,既是對他們倆說,又是自言自語。「太舊了,不值得修理。可能是有人把它扔掉的。」
「我告訴你說是我檢的,」加文說,他一副怨恨的表情,因為畢曉普毫無根據地懷疑他。「我沒有撒謊。」
「你剛才拿槍在干什麼?」畢曉普質問,他沒有因為錯怪了兒子而道歉。
加文聳聳肩膀,眼楮低垂著,望著他們之間的地面。
「沒干什麼。」
「你拿著槍,不可能‘沒干什麼’,」畢曉普嚴厲地說。「你剛才在干什麼?」
「練習。」加文垂頭喪氣地說。
「練習什麼?你根本就沒有子彈,即使有子彈,這把槍也打不響。你在練習什麼呢?」
莉拉不明白他為何這麼關心加文剛才到底在干什麼。這有什麼關系呢?最重要的是確保男孩明白手槍不是玩具──即使是打不響的手槍。她試想著如果槍栓沒有壞會發生什麼事情,不由地打了一個寒噤。
「畢曉普──」
「你剛才在干什麼?」他追問道,對她的干涉置若罔聞。
「我在練習拔槍的技巧,」加文終于說道,似乎每個字都說得很吃力。他抬起頭來看著父親,那雙酷似畢曉普的藍眼楮里含著某種類似懇求的東西。「我想長大以後當一個神槍手。像你一樣。威廉‧斯麥思說你是最棒的,說你除了決斗從不殺人,還說誰也比不上你的動作快。」
畢曉普感到像是被人狠狠踢了一腳。他覺得突然透不過氣來,他仿佛是透過一團痛苦的紅色霧氣看著眼前的加文。他對兒子眼里流露出的乞求贊同的渴望視而不見。他滿耳朵都回響著孩子剛才的話。神槍手。像你一樣。這一切簡直就像一場噩夢。
大多數男人都夢想看見他們的兒子步他們的後塵。農夫希望他們的兒子能分享他們對土地的熱愛。銀行家試圖在後代心里培養對金錢和經營管理的興趣。牧場主祈禱能有一個兒子繼承領地,完成他們開始營造的美夢。
如果有人問畢曉普希望加文將來干些什麼,他只會這麼回答︰他希望兒子找到上帝打算賜給他的不管什麼幸福。他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兒子走他的道路。
他玩槍的絕技使他保全了性命,同時也毀了他的生活。像他這種名聲的男人沒有選擇余地。他不像別的男人,他不可能庸庸碌碌地過一生,讓別人以為他老實本份。他必須堅定地站在法律的一邊或者另一邊。他要麼是個維持治安的長官,要麼就是一個觸犯法律的罪犯。他的面前沒有別的道路可走。
畢曉普如果不能給予他的孩子別的東西,他至少希望能給他們選擇的權利。但現在呢,加文就站在他的面前,對他說他想把那些選擇的機會都拋棄,說他想走父親走過的那條孤獨的小路。這種想法使他心里產生了從未有過的憤怒。他的情緒一定在臉上有所表露,只見加文臉上最後一點血色也消失無蹤,只有兩只眼楮在蒼白的皮膚映襯下,藍得簡直令人心痛。
「你是個該死的傻瓜。」他的聲音低沉而嚴厲,每一個字都像是砸下一記重錘。「你絕不可以希望像我一樣。手槍不是小男孩們玩兒的東西。如果我再看見你擺弄手槍,我就把你按倒在我的膝蓋上,狠狠地接你的,讓你一個月不能沾椅子。你明白了嗎?」
加文點了點頭。他的身體是那麼僵硬,莉拉感到他能夠點頭簡直是個奇跡,然而這還不能使畢曉普滿意。
「我想听你親口說!」他怒氣沖沖地說道,他的聲音是如此嚴厲,使莉拉覺得自己忍不住向後退縮,盡避他並不是針對她的。
「我明白了,」加文說,嘴唇幾乎沒有動彈。
「回你的房間去吧。」畢曉普的聲音並沒有出男孩的順從而有所緩和。
加文轉身朝家里走去時,莉拉瞥見了他的眼楮。盡避他仍然很不自然地克制著自己的表情,但他的眼里毫無疑問閃動著淚花。這是莉拉第一次看見他差不多快要哭了,不由為他感到一陣心痛。加文剛進屋關上門,她就轉過身來面對畢曉普。
「你不認為你對他有點過于嚴厲嗎?」
「你別管,」他簡單地命令她,眼楮並沒有離開手里的那把槍。他那傲慢專橫的口吻激起了她的怒火。
「我堅決要管!我就像是這個男孩的親媽一樣,我絕不能站在一旁,听任你這樣嚇唬他。」
畢曉普抬起頭來。「嚇唬他?我是在試圖挽救他的生命。難道你願意他擺弄手槍嗎?」
「當然不!但我認為也沒有必要嚇得他心驚肉跳。他是想給你留個好印象。你沒听見他說他想將來像你一樣嗎?難道這話對你毫無觸動?」
「這只能說明他是個傻瓜,」畢曉普粗暴地吼道。他用雙手緊緊攥住那把舊槍,直到指關節微微泛白,莉拉簡直以為鋼質的槍管會在他手指的重握下彎曲。
「這說明他仰慕你,」她提高聲音說道。「大多數男人都希望他們的兒子仰慕自己。」
「沒錯,但找不是大多數男人。」他把手槍插進他的皮帶,轉過臉來看著她。
「他想步你的後塵,難道錯了嗎?」莉拉質問道。「你是一名執法長官。這是一個十分受人尊敬的職業。」
「他沒有說他想成為一名執法官。他說他想成為一個神槍手。就是死也比干這個強,」他斷然說道。
「不許這麼說!」
「你不知道外面的情況。你不知道那是什麼滋味,一輩子四處流浪,隨時都會出現動作比你稍快的人,他們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會把你抓住。你不知道那是什麼滋味。這里的情況不同于──」
「如果你再對我說這里的情況不同于賓夕法尼亞,我就要大聲尖叫了,」她大喝一聲,毫無歉意地打斷了他的話。「也許我不知道那個滋味,也許這里的情況有所不同,但有一件事情我是知道的。如果你不加小心,就會把加文逼出家門,永不回來。」
「那樣也勝過看到他走我的老路,」畢曉普冷冷地說。
沒等她回答,他原地轉了個身,拔腿就走,有效地結束了這次談話。莉拉瞪著他的背影,不敢相信地半張著嘴巴。當他轉過房子消失以後,她還在那里瞪著。他居然在談話中途揚長而去!她憤怒地喘著粗氣,大步流星穿過院子,襯裙發出激烈的「沙沙」聲,給她的腳步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