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擺設尚稱滿意,此外,安妮也一定不會使自己失望。
懊入席了,她很自然的朝自己慣常坐的老位子坐下,主位自然留給了上校。
上校一語不發,默默入席,仿佛理所當然的頂替了她父親的位置。
詹森上了第一道菜,潘朵娜知道安妮顯然決心要露一手。
這是一道羊羔湯,裝在陶碗里,是安妮放在文火上慢慢墩成的。潘朵娜知道她加了免肉、羊骨頭在湯里。
這道湯十分美味,上校三口兩口就喝光了。
接下來的菜是菠菜蛋女乃酥。這是父親最欣賞的佳撰之一。潘朵娜在菜園里找到這道主菜。
上校評鑒︰「簡直美味得不可思議,潘多娜小姐,你真是幸運兒,有個烹調能手做褓姆。」
「媽媽從她來開始就細心教她,爸爸又是個美食專家。」
上校不再多言,只顧埋頭把浸了濃醬汁的兔肉吃個干淨。
潘朵娜相信兔肉上一定灑了紅葡萄酒。
從牆邊摘來的葡萄少得可憐,只夠一個人吃,為了避免上校尷尬,她說她寧願吃草莓,也不愛吃葡萄。
他似乎毫無不自在的感覺。
現在是剛出爐的面包和乳酪、牛油,他切下一大塊面包,贊不絕口的說︰「我很了解,沒上任何一家旅館、餐廳是多麼幸運的事。
詹森從頭到尾侍候著他們。偶爾上前幫上校把酒杯擺妥,然後退下。潘朵娜覺得他訓練有素,紀律不凡。
上校斟了滿杯酒,愜意地往高背倚上一靠,仿佛他是這兒的主人一樣。
「我們不妨談談我們自己。」
吃飯的時候他們談到馬、倫敦的道路急待修理、約克郡有一片尚待開發的土地……,等等社交的話題。潘朵娜對這些事都極有興趣。
這也是她第一次和父親之外的男人單獨進餐。
「我實在沒什麼好談的,還是听你的。」她說。
「不過我並不想在這時談論我自己,我想,不用我說,你也知道你有多美吧!」
潘朵娜愣愣的望著他,一臉驚疑不定的表情。她以前從沒听到過類似的話,更不相信會出自他口里。
他仍然和初見面時一樣謙虛有禮,即使用盡所有贊美詞,也描繪不出他的優點。
她覺得自己臉紅了。上校卻在等待她的回答。她猶豫了一下,低聲的說︰「從沒有人注意過我的長相。亞當只會稱贊園里自已種的菜…」她頓了一會,微微笑了。「教區牧師,眼楮半瞎了,連唱詩班的小孩搗鬼都看不見呢!」
「你對未來有何打算?」上校問。
潘朵娜無可奈何的攤攤手,上校注意到她的手縴細修長,並不因在園中工作而顯得粗糙,保養得相當好。
「我沒辦法回答你,我寫過兩封信給我叔叔,他卻一直沒回信。」
「這麼說來,是他決定你的未來羅?」
「我真的…自己也不曉得。我好幾年沒見到他了,但是,畢竟他是我唯一的親人。」
「你總不能一輩子老待在這兒呀!」上校說。
番朵娜想,他指的無非是這些破敗房子、屋漏、荒園罷了。一股不自覺的自尊心使她微昂起頭,迅速答道︰「這是我的家!我愛我家。」
「那麼」上校追問,「你是心甘情願把自己的光輝埋藏在斗篷底下了?我說明白點好了,那可是一種十分動人的光芒喲!」
「我想…您這是在取笑我。」潘朵娜不自然的說。
「我只不過照實說而已。」上校答。
「就算我相信您好了,這對我也起不了什麼作用。到目前為止,我的未來還是一團謎。」
「你激起我的好奇心了!」上校為自己斟了一杯酒。「誰對這種事情會沒有好奇心。想想看,會是怎麼樣的一個故事?」
他沉思著,慢慢啜了一口酒。
「突然間,我闖入一條鄉間小徑,在幾近半毀的梅爾山莊里,發現一位絕世美女,不但天香國色,而且可愛動人,只要她肯,整個倫敦都會為她瘋狂。」
潘朵娜先前還入神的傾听,到後來就噗嗤一聲笑出來。
「您的故事應該有個快樂的收場才對。譬如︰一位好心的仙女用魔杖一揮,女主角就被送到倫敦……。無論如何,這種事絕對不會發生。」
「你真的這麼肯定嗎?」上校說。
「雖然說希望像馬,乞丐也能騎。」潘朵娜的情緒被他挑動起來了。「但我覺得倫敦那些乞丐小姐可沒人注意呢!」
上校覺得她一點也不像同齡的女孩那樣少不更事。
「告訴我,你一個人獨處時,都在想些什麼?」
潘朵娜的藍眼里閃過一絲光芒。
「很多時候我都在想,我們今天可以吃些什麼。您也知道,您剛來時,我就在料理晚餐,跟平常沒兩樣。」
「喔!那一定是苦多于樂了!」上校說。「那你不工作時,做些什麼消遣?」
「讀書,作禮拜。還好我家有不少好書。」她笑著說。「我相信,您一定會覺得它們都過時了,那都是我祖父流傳下來的。它們都能讓我遨游世界,見多識廣。」
「我可不可以看看你的藏書?」上校提議。
「您真想看嗎?」潘朵娜說,「我怕您會笑它們不登大雅之堂。」
「我保證不但不譏笑,反而相當尊重它們。就我個人來說,我非常裝重每一門學識。」
「好,請跟我來。」潘朵娜簡捷的說。
他為她開門。她領著他走向客廳。
客廳牆上掛的圖畫大部分都剝落了,黯然無光。家具都布滿灰塵,而且不是缺腳就是缺扶手的,藤椅的椅面也壞了。上校把這些一一看在眼里。
潘朵娜看慣了,也就不覺得奇怪,幾乎可說是視若無睹。
她帶他穿過客廳,打開一扇門。
上校環視一圈,發現這是一間相當可觀的圖書室。
書本從地板堆到天花板,只有少數書架上有空隙,顯然某些書被搬動過。
潘朵娜循著上校的視線,停留在那些空隙。
「爸爸生病時,有個書商來這兒買了不少書。雖然他出價不高,但至少可付爸爸的醫藥費,所以我只有忍痛割愛了。」
上校知道,她不是在尋求同情;只有在敘說事實。
他把所有的書瀏覽一番,發現都是些專門學術著作,不太適合一般女孩子看。
「你能夠從這些書中得到樂趣嗎?」
「當然啦,尤其是歷史書和詩集。」
上校沒吭聲,她繼續說︰「我簡直沒辦法形容我有多感激祖父這種看書的嗜好。爸爸就跟曾祖父一樣,只愛馬。」
「我想,你還喜歡我的馬吧?」
「可是,我幾乎不敢看它們。它們對老貝西好不客氣,可憐的老貝西為我們效命…。」
「你又把自己說成小乞兒了。我干脆告訴你好了,你的臉蛋就是財富。即然你擁有這麼豐盛的財富,我也用不著憐憫你了。」
潘朵娜頑皮的看他一眼。
「我正在想,如果把我拿去拍賣,不知值多少錢呢!您想,會不會有個放高利貸的人肯出高價?」
上校听了,幾乎想還她一句時下倫敦流行的俏皮話,繼而一想,還是按耐住了。他知道潘朵娜之所以這麼說,主要因為她天真無邪,並非別有用心。
她仿佛感到上校的注意力由書上移開了,便對他說︰「我們要不要到客廳坐一會兒?我想,安妮一定為您沏好咖啡了。很抱歉無法請您喝葡萄酒。」
「今晚喝的葡萄酒夠多了,我想,來杯隻果酒就行了。」
「那只是為了晚飯湊合湊合的。」潘朵娜說,「你知道,安妮只要一踫到陰天,就急急忙忙收東西,而您對她來講,無異暴風雨呢!」
上校大笑起來,兩人一起走向客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