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詩經秦風蒹葭篇里的詩句,也是呼顏克這些年來的痴心。
海寧不得不承認自己被感動了,並試想,如果自己是恩師海潮,在看到這座蒹葭園,明白呼顏克對她投注的痴心,會不會也同樣受到感動?
答案是不確定的。
海寧輕搖螓首,眼光迷茫。
對于師父——有記憶以來總是呵護她周全的姑姑師父,她以為自己是了解的,但在經歷了長白山的那段日子,她恍然發現自己對師父的了解居然還存在著許多空白。這些空白就是她如今人在興安派的原因。
海寧幽幽輕嘆,思緒驀地跳向十天前,那個同今夜一樣明月高掛,天氣晴朗的夜晚。
第三章
進人夏季的長白山,夜里的氣溫寒涼,海寧走出房間,縴瘦的嬌軀披著厚暖的貂皮披風,侍女阿麗也是一身的保暖衣物,跟在她身邊。上僕兩人迎著夜風感受著迥異于白天喧鬧的花園里的靜寂。
這段日子來,長白派沉浸在海潮和掌門古振塘聯手打敗興安派的金銀雙鞭呼顏兄弟的興奮里,一掃前些日子因前掌門風揚過世的悲痛。
海寧卻不像眾人那麼開心,雖然,她也為師父和古振塘的平安歸來歡喜,但又滿懷離別在即的憂愁。
之前就承諾師父,此戰捷報之後,她便要帶阿麗返回奉天。蹉跎了數日,深知再留下來不過是多添傷感,她決定隔天一早返家。
當夜,她向幾日來相處甚歡的師妹風想柔道別之後,從她居住的玲瓏館回到客房,萬千的難舍盤據心頭,怎麼都睡不著,便起身走出房門,漫游在深夜靜寂的庭院里。
即使是一片枯葉都是她想要珍藏的記憶,但如果能貪心地得到更多,或者再跟古振塘說說話,再看他英俊偉岸的身影一眼,該有多好!
但身邊只有忠心耿耿的小阿麗,不斷地在她身後嘮叨著應該回房間休息雲雲,沒有古振塘。
「你好煩喔,我再逛一會兒就回去,你要是累了,先回房睡吧。」不知道是第幾次了,她不耐煩的對身後的小丫鬟如此回答。
這一次,阿麗沒傳來委屈的嘟嚷,她訝異地回身查看。
身體在轉動的同時陡地一麻,在黑暗襲來之前,她仿佛看到一雙如夜色里的晴空,深黑中微閃著藍彩的深邃眼眸。
不知昏睡了多久才醒來,正感到嘴巴干渴的海寧,迷茫的視線對上昏迷前遇見的同樣一雙眼眸,嚇得她睡意全消,幾乎要跳下床,但很快發現自己沒有床可以跳。
躺臥的地方只比規律搖晃的地面高不到一尺,溫暖、舒適的毛皮在身下伸展,形成一個臥鋪。她慌張的推開身上貂皮披風爬起身,同時將對方冷峻的五官看個分明,心頭猛地一跳,驚呼出聲。
「呼顏克!」
「是我。」注視著那雙因驚慌而睜大的眼眸,他微扯嘴角,修長的臉容浮現出極其矛盾、復雜的神情。
海寧被他看得全身發毛。
這種眼神對她並不陌生,最初見面時,呼顏克也曾這麼看過她。
冷然、洞悉的眼光里含著深沉的妒恨。但此刻除了妒恨外,又夾雜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憐惜,混合起來的結果就變成不曉得該討厭她還是喜歡她吧!
雖然這麼想很奇怪,但呼顏克的眼神就是給她這種感覺。
這些意念在她腦海里電轉而過,在確定握她的人是呼顏克後,海寧的心情更加混亂。
呼顏克傷在她師父手中是眾所周知,不過才幾天的時間,他居然有能力夜闖長白擄走她?
這樣的武功修為太過驚人了,同時引起她的困惑。呼顏克如果真的這麼厲害,又豈會敗在她師父手下?
決戰的情形,師父只有用聊聊數語帶過,就連與她一同去赴呼顏兄弟挑戰的古振塘,也因為與呼顏難另行找地方比斗,而對兩人的比試情形毫無所悉,只看到呼顏克受傷。
至于他受傷的輕重,眾人想當然耳的以為必然是十分沉重才會認輸,但眼下的情況似乎與眾人的想法不同。
這使她沖口問道︰「你不是受傷了嗎?怎麼會……」
「僅是皮肉之傷。」呼顏克明白她所問,傲然地抬高下顎,聲音鏗鏘有力地擲向她,「海潮下的手還不夠重。」
「你的意思是說,多虧家師手下留情,才讓你能在短短的幾天內恢復如昔,好闖進長白派將我擄來?」雖然嘴巴很干,但氣憤讓她忍不住以一種嘲弄的語氣回他,一雙圓亮的眼眸冒著怒火。
「你要這麼說也可以。」呼顏克不以為作,順手遞去一只鹿皮壺。
海寧不客氣地接過來,也不怕他搞鬼。呼顏克的武功高她許多,用一根指頭便足以置她于死地,沒必要使陰招。她拔開壺口,對嘴灌了一大口。
是溫熱的鹿女乃,在饑腸轆轆、嘴巴又干的情況下.也無法分辨味道好或不好,只是善盡職責地滿足身體的需要。她連喝了好幾口,才放下鹿皮壺,眯著迷人的鳳眼朝呼顏克瞪去。
「你不會是想利用我報復家師吧?」
「當然不是。」她的詰問讓他啞然失笑,「我對海潮沒有任何報復的意念。」
「那你擄我來干嘛?」除了這個理由外,她想不出其他的。
「只是想請你幫我和你自己一個忙。」他意味深長地說。
「什麼意思?」她不懂,靈黯的眼眸在提出疑問的同時,很快地打量了四周一遍,驚愕地發現她好像是待在一輛馬車里。
微微的光自遮掩的簾幕透進來,現在應該是白天吧?她到底昏睡了多久?師父和古師兄應該發現她失蹤了吧?還有阿麗,呼顏克有沒有傷害她?
這些疑問全部在喉頭里滾動,爭先恐後的想冒出來,但在她月兌口而出出之則,呼顏克似乎從她的表情中看出她心頭的不安,決定先解答她的疑惑。
「我們在馬車里沒錯,此時還不到午時,或許長白派上下正為你被擄的事鬧得沸沸揚揚,急著追過來,但他們根本來不及追趕。天亮之前我已抱你下山,馬車往興安派的方向已經走了將近三個時辰。」
听完這些後,她反而冷靜下來,跟著問道︰「阿麗呢?就是我的貼身侍女阿麗,你把她怎麼樣了?」
「我不過是把她弄昏而已。」見她的神情由不安轉為鎮定,他往下又道︰「這段路還可以行馬車,但以後的行程,騎馬會比較方便。你會騎馬吧?」
「我會……」她在回答什麼呀!
听起來怎麼好像變成她很樂意跟他回興安派似的!
「你別想我會乖乖配合你,我可是一點都不想跟你去什麼興安派喔。」海寧戒備地瞪視他,但怎樣都無法從他冷峻的表情看出他的盤算,她轉了轉眼眸,語氣軟了下來。「呼顏前輩,再怎麼說你都是前輩,而我是晚輩,要是傳出去你這個當人前輩的,仗著自己武藝高強,強擄我這個武功低微的晚輩到興安派,你可是會被人恥笑喔。」
「是嗎?」
「何況,你剛才也說對家師沒有任何報復的意念,而晚輩與前輩又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前輩實在沒有理由為難晚輩。」
「是嗎?」
「難道不是?」海寧疑惑了起來。
有可能是她在什麼時候得罪了呼顏克而不自知嗎?不可能呀,兩人僅有一面之緣,而那一次還是匆忙至極,就算她有心得罪他,也無從得罪起呀!
「若說要為難你,我是有十足理由的。」呼顏克微扯嘴角,逸出一抹冷清清的笑意,眼中迸射出熾熱的光芒圈住她。「當我看著你那張酷似海潮的臉時,我心里充滿歡喜,看一輩子也不會厭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