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挑君心 第23頁

崔鳳林雖覺得他這話失之主觀,卻找不出話來辯駁。再看周圍的門外漢頻頻點頭,也就不加辯解的微微一哂。

「承教了。」

「哪里。」亨泰虛應一聲,將目光重新投在玉徽臉上。

他灼熱的眼光里有種動人心魄的灼烈,看得她耳根發熱,羞郝的低垂下頭,心頭小鹿亂跳,胡亂猜想著他目光里的含意。

「亨泰,你不是想听孟小姐彈琴嗎?你這樣呆呆瞪著人家,瞪得孟小姐都不好意思了,要她怎麼為你彈琴?」晏南以打趣的語氣提醒他,亨泰頓時臉頰一熱。

「在下失禮了。」他清了清喉嚨,不太自然的道。「我是專程來听你——」警覺到失言,他突兀地停住,面對藍家人恍然大悟的目光,更覺難堪。

玉徽則是恨不得有個地洞鑽進去,心跳如擂鼓。一方面懊惱他出言魯莽,一方面又覺得他坦承為她而來很可愛,心頭霎時甜郁如飲了蜂漿,既驚又喜。

「我是說……我本來喝醉了,一听藍小姐說你要彈琴,立刻著了鞋趕來。不曉得你願不願意為我再撫一曲?」亨泰急智的為自己找台階下。

原來是為了她的琴,玉徽感到有些失望。但一思及他說的「立刻」,顯見他心情急迫,臉上便恢復一抹笑意,抬起眼看進那雙滿是懇求的眼眸。

「你願意為我,只為我嗎?」

那微帶沙啞的嗓音,深幽多情的眼眸,令她敏感的神經起了一陣奇異的麻癢。她努力鎮定住自己,穩住急速的心跳,矜持的微點了一下頭。

「可不可以彈那日我在如來禪寺听到的琴曲?」

「‘坐愁’一曲太過憂傷,不適合今日的氣氛。不如我為世子撫奏‘淥水’。」她言詞懇切溫柔,又說得條條是理,亨泰哪有不答應之理,趕忙點頭。

「淥水」與玉徽在如來禪寺里演奏的「坐愁」,及當日于安國公府撫弄的「游春」,相傳同為蔡邕所做的五弄之一,今人識譜者極少。五曲中除了「游春」和「淥水」曲調愉悅熱情外,其他三曲都與愁緒有關。今天是織雲大伯的壽辰,玉徽于情于理都該演奏較具喜氣的曲調。

她看了一眼亨泰,隨即屏氣凝神,玉指輕挑琴弦,明媚妍麗的琴音琮琤泄出。亨泰早在藍家人的熱情招待下,坐在一張錦墩上,但覺夜風如水溫柔,月光皎潔似霜,眼前仿佛有一池荷花、白隻,旖旎風光今人忘歸,直到曲終仍覺梟梟余音不絕如縷。

「好呀,妙呀,鳳林今天算是開了耳界!」

突如其來的叫嚷聲破壞了亨泰像剛作了場美夢似的好心情,惱怒的看向對方。這家伙叫什麼好呀!玉徽是為他彈奏的,干他什麼事?

崔鳳林卻像是全然沒意識到他眼中的怒火,唇角上揚的弧度蕩得更高,清俊的臉容滿是歡喜,搖頭晃腦的吟道︰「淥水明秋月。南湖采白隻。荷花嬌欲語,愁殺蕩舟人。

孟小姐的琴曲完全演奏出李白這首為演繹‘淥水曲’而做約五言絕句。鳳林愛樂成痴,走遍各地拜訪了無數的樂師,琴曲不知听了多少,然而蔡氏五弄卻只從詩文中見,未有機會听聞琴聲。今日能听到孟小姐的演奏,鳳林不虛此生。」

「公子過獎了。」玉徽淡淡回答。

不知為什麼,盡避崔鳳林風度翩翩,談吐文雅,且精通音律,但他給她的感覺卻有些莫測高深,不但不想親近,還心生敬而遠之。

她記得他隨崔家人到達時,在堂嫂還未介紹她的身分前,崔鳳林的眼光如鷹隼在尋找獵物般在府里的女眷中不停梭巡。他的目光曾經掃過她,卻沒有稍作停留,但等到堂嫂為兩人介紹,她敏感的捕捉到他眼中閃過的一抹驚喜,接下來他就沒有讓視線離開過她,一再以眼神傳遞他心中的仰慕,好像她是他心儀已久的對象,讓玉徽深感困擾。

「鳳林好希望將來還有幸听到孟小姐的演奏,尤其是蔡氏的其他四弄。」他悠然神往的說,目光含情的擬住在她臉上。

這麼露骨的表態可氣壞了亨泰,他不悅的從鼻孔哼出不屑。懊惱的道︰「孟小姐的琴音是為我而彈奏,可不是為你。」

「是。鳳林這次是沾世子的光。」崔鳳林不以為忤的道,目光再度凝視玉徽,情意真摯的道︰「不知孟小姐是否也願意為鳳林演奏一曲,讓世子沾我的光呢?」

「你放肆!」亨泰忍不下滿腔的怒火豁然站起。

「亨泰,你冷靜一點。」即使是晏南也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控,一邊以眼神向藍家人致歉,一邊低聲安撫他。「你一定是酒意還沒全醒,這樣吧,時候不早,我送你回去好了。」

「我沒有喝醉,晏南,你別管我。」

「亨泰……」

「你別理我!」糾纏在胸口的錯雜紛亂情緒,蓋過了向來的理智教養,爆發出的極度憤怒使得胸部就像著火似的難受。他無法阻止體內那股野蠻的怒焰肆虐,像只被惹毛的猛虎想將敵人撕成碎片。

「世子!」玉徽被他的樣子嚇了一跳,她極力保持鎮定,目光冷靜專注的擬視向他,語氣柔得就像她適才撫的「淥水曲」一般。「反正我彈累了,也該休息一下。大伯父府里收藏了好幾幅當代名家的畫作,不如大家一起去欣賞好嗎?」

亨泰的怒氣奇異的平靜下來,掩飾在略顯凌亂且狼狼的目光里的火焰,在她恬淡柔和的笑靨中逐漸消失,替代的是一抹困惑。

他好像一點都不生氣了,他為自己條然而起又條然而消的憤懣感到不解,僵硬的嘴角瞬間變得柔軟,跟著她粉潤菱唇上揚的弧度拉高。

這頓脾氣發得好沒來由呀。他搖搖頭,逕自笑了起來,也讓現場繃緊的情緒消融于無形,恢復先前的愉悅融洽。

「既然孟小姐有雅興,就要叨擾藍大爺了。」

「少爵主別客氣,請。」藍大爺堆滿笑的將大家帶往掛畫書廊,一伙人簇擁著亨泰離開,誰也沒注意到崔鳳林表情陰鷙的留在原地。

琮琮琤琤,輾過來;鏗鏗鏘鏘,轉過去。似流水嗚咽的琴聲切切嘈嘈的似枕畔私語的呢噥,攪得他五心煩躁,六神無主,躲無可躲,避無可避。

這琴聲到底想說什麼?

亨泰輕搖折扇,心不在焉的看著窗外紛亂飄飛的柳絮,不曉得該如何排遣心里同樣凌亂的情緒。

***

十天了,白天黑夜,黑夜白天,大珠小珠落玉盤似的琴聲整日在耳邊軋響,他想要揮開,卻怎麼都放不下。但就算揮開了琴聲,他放得下撫琴人秀眸裹的多情,朱唇開敞間吐出的蘊藉溫柔嗎?

她婢婷裊娜的身影又怎麼說?雖無西子王嬙之貌,卻有蔡文姬驚世的才華。美色會隨歲月凋零,她的聰慧卻如梅花凌霜雪而遒勁,只含在他心版上越刻越深。

只是,既然他都這麼想了,為什麼仍再三猶疑?還有什麼不確定的嗎?抑或不是不確定,也非猶疑,只是……不曉得該拿她怎麼辦才好?

他煩悶的收起扇子,擱在緊繃的下巴處,難受得只想跳起來大吼大叫。可這麼做,怕要嚇壞一群下人,傳到父母耳里,又要讓他們擔心了。

所以,除了在書齋里悶坐外,他還是只能悶坐。這時候該听一曲蔡氏五弄中的「坐愁」,如果玉徽在此……想到這里,心里又是甜蜜又是酸苦。她若能在此,他還有什麼好煩、好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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