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告退。」見宮人入內伺候,周奉言退出偏院外,目送著剩余禁衛和宮人訓練有素地將皇上護送回宮,天色末亮,偏院里已空無一人,快速得猶如一陣疾行的風,毀滅了一切,疾馳而去。
「爺。」見禁衛都退出周府了,于丫兒才敢靠近周奉言。
周奉言緊握住她的手,怒目瞪著雙葉和舞葉。「我讓丫兒待在偏香樓的用意,你倆不懂嗎?」
「爺恕罪。」兩人二話不說地跪下。
「爺,不關她們的事,是我堅持要來,她們不得不從的,不要怪她們。」于丫兒緊揪著他的手。「禁衛突然包圍了主屋,你說我能不擔心嗎?」
打一開始知道皇上要暫宿周府,她就覺得不對勁,佴沒想到燕祿成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竟會做到這種地步。
「別擔心了,已經沒事了。」
「怎會沒事,冀王爺被押進大牢。」她在偏院圍牆外已經把里頭的交談听得一清二楚。「冀王怎麼可能弒君?」她更想問的是——為何要栽贓燕奇臨?
周奉言將短匕遞給她,她不解地接過,一頭霧水地看著他。「我的短匕怎會在爺這兒?」
「靖王說這把短匕就插在皇上的貼身太監背上。」他簡短地將方才的事交代過,拉著她回主屋歇息。「說穿了,靖王只是想削了冀王手中的兵權,才會大費周章地演出這。」
「可是為什麼短匕……我是放在房里的,壓根忘了帶去偏香樓。」
「想偷還難嗎?」進了房,周奉言替她倒了杯已經涼透的茶。「欲加之罪,何患無詞?靖王不過是想藉我的手打壓冀王罷了,我做個順水人情又能擺月兌嫌疑,這結果比我預想得還要好。」
「可是冀王……」
「放心吧,不會讓他待在牢里太久,兩個月內定會將他從牢里放出,給他機會戴罪立功。」
听他再冷淡不過的口吻,于丫兒的心底更冷。「我一直以為爺和冀王爺交好。」可是爺的口氣像是壓根不擔心冀王的生死,哪怕惡意栽贓冀王也沒有罪惡感。
「交好又如何?冀王畢竟姓燕,曾經,他是我手中的暗棋,卻不是非要不可的活棋,所以趁著現在削弱他的兵權,激發他對靖王的仇視,對我而言也是好事。」正因為如此,他才心甘情願地配合演出這出戲。「至于靖王,他再張狂也時日不久,畢竟他和皇上是命運相系,皇上命絕,他也活不了。」
「爺……」
周奉言啜了口茶,閃避她審視的目光。「丫兒,這不能怪我,要怪就怪皇室里滿是妖魔鬼怪。」
「不,我只是覺得,爺似乎早猜到一切,不過是將計就計罷了。」仿佛是順水推舟,借著靖王削減冀王的勢力,甚或是後頭還藏著什麼計劃。
周奉言沉默不語,不願透露更多。
他不吭聲,她就當他是默認了。看著手中的短匕,她愈瞧愈是覺得古怪,不禁月兌口道︰「就算有人要偷,又怎會知道我放哪,如果不是親近的人……」她突地聯想不久前的事,張口欲言,又覺得沒有真憑實據,可是不說又怕鑄成大錯。
「你認為有內鬼?」周奉言漫不經心地問。
內鬼,有,存在已久,只是他擱在心里,一直給著機會,可惜還是讓他失望。
「爺也發覺了拾哥不對勁?」她月兌口道。
「……拾藏?」
「嗯,其實那回我刺傷靖王之前,瞧見了拾哥和寇久躲在屋牆邊交談,而能夠不驚動任何人殺了皇上的貼身太監,也只有拾哥了吧。」她實在無法不將這兩件事給聯想在一塊。
「不是拾藏。」周奉言斬釘截鐵地道。「丫兒,我可以跟你保證,就算天下人負我,拾藏絕不負我。」
「可是……」
「丫兒,這事我會處理,不會有事。」
于丫兒張了張嘴,終究還是閉上了嘴。她雖是霧里看花,但唯一確定的是,爺是順水推舟,出賣了一顆暗棋,出賣了二十年的情誼。
第12章(1)
如周奉言所料,皇上遇刺一事尚未查清,冀王尚未受到嚴審時,南方須寧城就戰火再起,一度以為是高家又不安分,細查之後才知道竟是百姓造反,集結成民兵,只因地方官貪腐,大內擬定的稅法又太過苛刻,典型的官逼民反。
靖王派了自己的親信鎮壓,但須寧城的戰火未平,相隔一個月,湯若城也接連宣告起義,接下來簡直像是遍地開花般,銅鑼、空鳴、常陽、東旭皆發起了一波波的戰火。
也不知是不是燕競病重,無力理政,這調兵遣將的事落到了靖王手中,吊詭的是,原本隸屬于冀王麾下的兵馬竟不听兵符調動,完全認人不認兵符,共十二萬精銳不願出兵,寧可受罰。
然而眼前正是用兵之時,就算要罰,也得等到平亂之後,因此靖王就算再不願意,也只能在凌霄十八年二月,讓冀王戴罪立功,重掌兵符,領了十二萬精銳,朝南揮軍而去。
五月,南方傳來捷報。冀王仿佛將被囚的怒火發泄在戰場上,一路勢如破竹橫掃而去,先平了常陽再轉向空鳴,七月時再一路往南,直朝銅鑼而去。
然而,就在這個當頭,戰火卻又向東邊的豐興城和西邊通往北方大郡必經的盤陽城延燒。靖王為鞏固巴烏,將京城的皇城兵分出一半,朝東西兩邊應敵,領軍的將領全都是靖王的心月復。
頓時,巴烏城的繁華喧鬧聲不見了,就連上街的百姓也少有笑臉,個個人心惶惶,甚至城郊已有人攜家帶眷離開巴烏。
明明是七夕前夕了,巴烏城卻是處處縈繞著一股肅殺之氣,就連總是門庭若市的周家牙行,也難得出現了一連幾日的空檔,竟沒有半個客人上門,更別說是往來的商隊了。
然,有一點,卻教于丫兒萬分不解。
明明沒有商隊,沒有交易,為何船埠那頭仍是卸下不少商貨,而且總是趁著三更半夜進城。
而今兒個她終于明白了。
站在丙字號棧房里,翻開一大木箱,驚見里頭一件件的鐵甲,她既錯愕又像是了然于心,靜靜地回到帳房里,取出王朝的地圖查看,就著位置猜想近來戰火引發的路線。
她看得專注,壓根未覺有人走進了帳房里,輕輕地按住她桌面的地圖,她嚇得抬眼,隨即吁了口氣。
「爺,你嚇著我了。」
「怎麼在瞧地圖?」周奉言笑問著。
「沒,就拿出來瞧瞧。」她含糊帶過,收起地圖,才剛擱到書架上,邊上的畫紙卻如雪片般掉了滿桌,她嚇得趕忙要收起,卻被他攔截了一張。「爺……」
不要看啦,不管她怎麼畫都畫不出他的神韻,完全不及他房里畫軸十分之一的功力,所以她至今還是沒勇氣拿給他。
「你畫的?」周奉言諮問著,看著自個兒的畫像。
今世不作畫的她為何開始作畫了,難道這是個征兆?
「嗯,畫得不好,你別瞧了。」她急著想收回,他卻抓得更緊,目光落在她手上那幾張。「不成,這里的不能再給你瞧。」
「不成,你把我的神韻畫進畫里了,得燒掉才成。」
于丫兒微愕,雖有不舍,但只要可能危急他的,她全都能舍。「可你房里的畫軸怎麼至今還未處理呢?」相較之下,那支畫軸里的畫像,別說神韻了,簡直是他走進畫里了。
周奉言就著燭火,一張張地燒著。「那張畫軸我改日再處理。」
「喔。」見他毫不惋惜地燒著畫,她實在是搞不懂他。既然不能畫他的畫像,當初墜谷時,為何他會問她何時再為他畫張畫像?算了,不重要,重要的是——「爺,還未正午,你這時分怎麼會出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