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事,飛白?」賀弘只要看一眼兒子的表情,便曉得這個不肖子又有事要跟他辯了。
一開始的心不在焉,加上滿臉的心虛、苦惱,都充分顯示出飛白有話要跟他談。知子莫若父,兒子的性情他模得一清二楚。
飛白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那雙澄亮有神的眸子,定定地凝注在父親臉上。
「關于這件婚事,您是不是決定得太倉卒了點?」
「不會。」賀弘直截了當地駁回兒子的問題,嘲弄地揚了揚眉。「我們不是在三個月前便討論過這件事了嗎?」飛白避開父親銳利的探詢,悶悶地道︰「那是三個月前,現在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
「我們去了一趟杭州?」
「那又如何?」賀弘蹙眉,嘴唇抿成嚴厲的一條線。「飛白,我不是不贊成你玩,可是心要收得回來才行。你陪王爺去,我沒意見,但是……」
「朱麒他……」
「是啊,我說的便是朱麒。其實你沒必要讓王爺和公主陪著你們回來,他們難得來江南,應該要玩得盡興……」
「朱麒堅持要跟我們回來。」飛白打斷父親的話,眼光閃爍著某種曖昧的暗示,令賀弘愕然。「他擔心碧梧棲鳳居被人佔去。」
見父親一頭霧水,飛白進一步提示。
「爹應該記得碧梧棲鳳居的意義吧?」
「意義?」
「是啊。」飛白點頭。「碧梧棲鳳居一直是賀家招待未來的乘龍快婿的地方。爹當年重修碧梧棲鳳居,並決定作為行雲來賀家時的休憩之所,不也存這個私心嗎?」
「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你還提它干嘛?」
「這次我們巧合地安排王爺住在那里……」
賀弘心里一驚,怔怔地瞪向兒子。飛白的意思是……
「王爺把這事認真了。」飛白煞有介事地道。「他希望成為賀家的乘龍快婿。」
「飛白,你別開玩笑了。」賀弘無法置信地叫道。「都這節骨眼了……」
「所以兒子更不可能是在開玩笑。」飛白再認真不過地說。
「我不管你是不是開玩笑,這樁婚事我早已決定。」賀弘不悅地弓起眉。
「為了夢依的幸福,我卻要請爹三思。」
「飛白,你明曉得我不能對戰雄失信……」
「可是爹也不能不顧夢依的意願。」飛白誠懇地向父親懇求。「她可是您唯一的女兒啊。友誼也比不上夢依的幸福。」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賀弘惱了起來。「你憑什麼認為夢依嫁給戰雲會不幸福?你不也認為戰雲的人品無懈可擊嗎?」
「但是夢依不愛他,她喜歡的是朱麒!」
兒子的話,像一詞重錘擊中賀弘。
「你……你不是說夢依和王爺不合嗎?」
「爹總該听過歡喜冤家吧?」飛白苦笑。
賀弘的眉頭蹙得更緊。
「他是個親王……」
「可是爹不是贊他溫文有禮,懂得敬老尊賢嗎?」
「沒錯,可是件君如伴虎,你曉得我不喜歡跟官場中人攀上關系。」
飛白聞言,立刻將新晴的一番話照本宣科,用來曉喻父親。
「我承認爹的擔心有理。不過,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當官的有當官的風險,做百姓的難道沒有禍事?好歹京里有郭冀夫婦照應,夢依若嫁到關外,遇到事時,娘家是遠水救不了近火。最重要的一點,夢依是鐵了心要嫁朱麒,爹硬逼她嫁給戰雲,無異是要逼她走上絕路。」
賀弘听了不由得心情忐忑起來,他知道女兒有多固執。
「京城到底比關外來得近,無論是夢依回娘家,或是我們去看她,都方便得多。再說,以武威親王的人品、權勢,不至于辱沒了咱們賀家。爹,您就答應了吧。」
這個臭小子,什麼時候這麼會說話了?賀弘憤恨地瞪著兒子。飛白分明是想教他難做人嘛!
「可是你教我有什麼臉面對戰家?」
「這點交給兒子來辦。」飛白胸有成竹。「我跟戰雲的交情還不壞,了解他這人最是爽朗大方,只要我把原委跟他解釋清楚,他會成全夢依。」
事實上,飛白知道戰雲鐵定對這門親事不樂意。他性喜自由,不愛受人拘束,曾跟飛白說過,要到三十歲以後才成親。現在他才二十五歲,離他打算成家的年齡還遠得很哩。
這門親事若作罷,戰雲絕對是第一個額手稱慶。
既然飛白願意一肩扛起說服戰家的責任,賀弘也不好再說什麼,只能勉強點頭。
是戰、賀兩家無緣嗎?為什麼每次論起親事來,總會橫生枝節?
「唉!」賀弘嘆了口氣,不管飛白怎麼說,他是注定對老友難以交代了。
※※※
雖然已經是好幾個月前的事,朱麒仍記得第一眼見到夢依時的印象。
她穿了一件滾邊的鴉青色棉襖,柳眉橫豎下,一雙圓滾滾、黑白分明的眼眸睜大,紅潤的櫻唇著惱地嘟起。
現在回想起來,越發覺得她那抹嬌態惹人憐愛。
多少年來,不論是大家閨秀,或是青樓名妓,見到他時無不愛慕奉承,獨獨夢依對他出言不遜,態度鄙夷。兩人見面不是怒目相向,便是冷嘲熱諷,鬧得不歡而散。
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將夢依放在心上嗎?
朱麒迷惑地想。
也許一開始是吧,然後來的發展卻不是他的心所能控制的。
她像個小精靈般闖入他的心,從此盤踞在那里,再也不願走出來。
他騙自己說來江南是為了探訪新晴,真正的目的卻是為了夢依。
自從她離開後,被嚴冬籠罩的北京城,似乎更為寒冷、蕭瑟。風雪襲擊下,大地白茫茫,雖然美麗,卻沒有生氣。他以為那是因為他新交到的一伙好朋友離開的緣故,直到夢依的影子一再不受歡迎地闖進腦海里搗蛋。
他想,一定是被她欺負得太慘,積怨難消,可是這份積怨也太深、太重了吧?!為什麼當他和友人應酬,往青樓尋歡,享受著倚紅偎翠時,彷佛看見夢依那雙帶著鄙視嘲弄的眼?幾次都嚇跑了他尋歡的興頭,頹然回到王府里,只覺得更為冷清。心靈的空虛,逼得他煩躁不安。
餅完年後,他終于再也忍受不住這份寂寞,決定下江南。隨著往蘇州的路程逐漸縮短,他心中的歡欣和激動越來越高昂。
若不是天香不經心地提起要看楚家的那對孿生子,他可能找不出攔住自己的理由,直往賀家沖去。
盡避如此,他還是在隔天一大早,拉著天香趕到賀家。只是和夢依習慣的爭吵,加上乍聞她即將訂親的消息,使得他在妒恨交織之下口出惡言。
靶謝這趟杭州之行,讓他隱藏在心底深處、被驕傲和憤怒蒙蔽的情感,得以順利地傾泄而出。
當然,若沒有新晴替兩人冰釋前嫌,他可能迄今仍在悶悶生著氣,無法一窺夢依獨特的溫柔和嬌媚。
只要一回想起孤山島上的那段偷情,朱麒便覺得身體發熱,迫不及待地想再見到夢依,重溫那軟玉溫香抱滿懷的感覺,再一次品嘗她芬郁、馴服的柔軟芳唇。
可是天殺的禮教卻阻止他這麼做。
飛白說在賀、戰兩家的口頭約定沒有正式解除之前,他不宜再和夢依獨處,所以朱麒只能透過天香,將心中的情意傳遞給夢依。
然而這樣的等待,卻教他難以忍受。
他取出離京時縱王府寶庫里拿出的一頂以黃金打造而成的龍鳳寶冠,龍、風的眼楮上瓖著金黃色的貓眼石,這是他祖父當年送給租母的飾物之一。他當時並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取出來,只是下意識的認為此行用得上它。現在回想起來,才知道他當時已決定要迎娶夢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