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命,這兩個小表真是累死我了。」王美麗倒了一大杯給自己,咕嚕咕嚕喝掉大半杯。「唉,好羨慕你這個單身女郎,早知道我就不要那麼早嫁,現在也可以像你一樣自由自在,愛干什麼就干什麼,還有時間在這邊為了感情的事困擾……」
陳蘭齊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好,只好尷尬地笑笑。
昔日的老同學、好朋友,好像真的會因為生活圈的不同,話題與想法開始變得不同了。
她還是很喜歡爽朗的美麗,美麗見到她也還是很熱情,可是在「感情」這件事上,卻再也沒有可以共同討論的「聲音」了。
「我現在最煩惱的是老公薪水不夠用,兩個小孩太皮,肚子里照出來的又是一個男的,而且我一天睡不到五個小時,黑眼圈比熊貓還大。」王美麗一開話匣子,也是滿肚子的苦水。「不像你自己賺自己花,又沒有小孩吵你,也沒有老公煩你,所以我實在不懂,你干嘛這麼愛自尋煩惱?」
陳蘭齊張口欲解釋,最後還是只能選擇沉默。
其實美麗說的都對,只要她能夠痛下決心把項康從生命里切除,一切就可以恢復平靜,什麼煩惱都沒有了。
可是如果感情可以這麼簡單二分法,說愛就愛,說不愛就不愛,那麼這個世界上就不會有這麼多的痴男怨女,也就不會有那麼動人的快樂和痛苦了。
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認,這一切的紛擾煩亂都是她咎由自取,與人無尤。
「項公子有錢有勢,又是知名的醫生,你忘了他小時候天天坐奔馳上學?他呀,跟我們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你要是不肯認清事實,還要像星星跟著月亮那樣窮打轉,哪天被拋棄了也是活該。」
「其實他也是個有血有淚的普通人……」她喃喃。
有錢人受了傷也會痛,失戀的時候一樣會覺得好像是世界末日來臨。
王美麗不耐煩地指出︰「說真的,我搞不懂你到底還在巴望什麼?你還希望終有一天他會回頭看你,讓你這個老同學升格當女朋友嗎?」
她咬著下唇,表情越來越落寞。
「醒醒吧!隨便去找個男人結婚,生一堆小孩,這樣你就會忙到沒時間玩那種暗戀啦心痛啦什麼有的沒的游戲了。」王美麗毫不留情地道。
陳蘭齊怔怔地看著好友,在這一剎那間,突然驚覺——
原來,美麗早已厭煩再听到她跟項康之間糾糾纏纏的話題?
原來,連旁觀者都看煩了這場戲碼,那麼,她究竟還要執迷不悟到什麼時候?
她在項康的心中,是否也是個早就過氣了,卻還兀自痴纏不休的老同學?
陳蘭齊清秀的小臉變得蒼白,突然間,她再也坐不住,只想奪門而逃,逃到一個安靜的、有空氣的地方……
「對不起,我突然想起還有事。」她擠出一個笑容來,倉皇地抓起包包,「改天我們再一起吃個飯,我……我先走了。」
「喂?喂?」王美麗一陣錯愕,隨即對著她離去的背影自言自語,「真是有夠戲劇化的,她還以為她在演偶像劇嗎?要是像我這樣每天累得跟狗一樣,看她還有沒有時間在那邊傷春悲秋。」
房間里又傳來爭吵和打鬧的哭叫聲,王美麗氣呼呼地站起身,隨手抓起一只小手又開罵了。
★☆★
陳蘭齊坐在桌前,心不在焉地調著畫盤里的顏色。
陽光漸漸消失在窗外,暮色緩緩取而代之,空氣里飄蕩的除了音樂,只有寂寞。
也許她真的一個人蝸居太久了,也許她真的應該安排一次旅行,到國外走走,把全部該或不該的感情統統都遺落丟棄在台灣,等到流浪夠了,回來了,她或者會發現原來她的生命的本質里根本就不喜歡項康,而對他的迷戀,也只是出自于習慣罷了。
她手里的畫筆停頓在一團深藍如天空的色彩里,對這個突然冒出的念頭有些心動。
「好吧,等完成手頭上這本稿子,領到了稿費,我就出國去。」她喃喃自語。
微薄的童書稿費雖然無法讓她去向往多年、童話的起源地——德國,但是到泰國玩一趟總沒問題吧?
門鈴乍然響起,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
「哪位?」她從門上鷹眼看出去,只看到一只大大的披薩盒。
「送披薩的。」熟悉低沉的嗓音模糊傳來……
陳蘭齊呼吸一停,顫抖著手急忙出門,壓根兒忘記剛剛還信誓旦旦要把項康隔離在十萬八千里外的決心。
「你怎麼來了?」她後退一步,讓他進來。
「陪我吃晚餐。」項康一臉倦色,嘴角勉強扯動一個若有似無的微笑,絲質襯衫松開兩顆扣子,袖子卷至手肘,向來挺拔的身形因疲累而略略佝僂。
一見到到他疲累的臉龐,陳蘭齊心一疼,掩上門後,迫不及待地替他倒了一杯熱咖啡。
「你今天不是要開一台重要的刀嗎?」她柔聲問,將那只柳綠的胖胖耳杯遞給他。那是他專屬的杯子。
項康深邃眸光閃過了一抹感激,習慣性地在窗邊席地而坐,靠在「火影忍者」的大抱枕上,喝了一口香濃的黑咖啡。
「為什麼你煮的咖啡總是特別好喝?」他抬頭看著她,「有什麼特殊秘訣嗎?」
「買最新鮮的豆子,一次半磅,喝完了再買。」她在他面前坐下來,懷里抱著魯夫大抱枕,關注地注視著她。「你看起來好累,今天這台刀不順利嗎?」
「不順利。」他揉了揉眉心,吁出一口氣,「病人大出血,我們幾乎失去了他,幸好及時用內視鏡輔助修復了心髒血管,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她目光柔軟地凝視他,溫言道︰「無論如何,手術康復,成功了,病人也會康復,你還是救活了一個人,結果總是好的,對不對?」
「不,不夠好。」項康煩躁地抬手爬亂濃密的黑發,掩不住懊惱與自責。「病人有糖尿病,我應該事先和新陳代謝的醫生再多開幾次會議,再確認一次病人的身體狀況是不是適合動刀——」
「那好,我問你,你在開這台刀之前,已經和相關的醫師們共同會診、開過幾次會了?」
他沉默了半響,才勉強開口︰「四次。「
「最後確認可以進行手術,是你個人下的決定嗎?」
他濃眉打結,心不甘願地承認,「是所有會診的醫師一致決議的,但是我應該——」
「對,你應該防止萬分之一可能出現的危險,畢竟這是一條寶貴的生命,而且我知道你最引以自豪的不是精湛的醫術,而是你從站上手術台起到現在,從不失手,也從未放棄過任何一位病人。」她目光直直望入顯得震動的眸底。
他目光灼熱,難以置信地盯著她,那樣專注的眼神令她不禁雙頰發燙,幾乎忘了底下要說什麼。
陳蘭齊略定一定神,懇切地道︰「可是我也記得你說過,每一次手術都是在鬼門關前和閻王搶人,因為心髒和腦部是人體最脆弱多變的器官,萬分之一的突發意外永遠都有可能會發生。但是能夠面對所有緊急狀況,能夠及時找到問題,解決問題,是每一位優秀的心髒科醫師應該做到的,不是嗎?」
「你竟然還記得?」他有些驚訝。
「那是你第一次替病人做心髒繞道手術,站了十個小時,結束後臉色蒼白得跟個鬼似的坐在診療椅上,我問你為什麼要做這麼辛苦又壓力這麼大的工作?你當時告訴我的話。」
「我記得你那天帶了雞湯給我,用保溫壺裝著,在醫院里足足等了一天,後來打開來的時候,雞肉都燜爛了。」項康的眸子因回憶而變得溫柔。「我還笑你當我是沒牙的老歐吉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