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情 第27頁

祭雨豐滔滔不絕。平晚翠听著。屋外的雨越下越大,一個上午雨勢沒停。

歐陽荷庭臉色陰沈,心情壞透了。皇家,皇夏生,一整個渾蛋該死!

羅馬是一個大晴天,歸途海象平和,皇家信天翁在陽光里翱翔,同船旅客各個洋溢著度假喜悅,全世界只剩加汀島的傾盆大雨天跟他站在同一陣線。

一下船,歐陽荷庭奔入雨幕之中,不搭任何接駁車。閃電劃過他頭頂的厚重烏雲,他不怕,他時時刻刻寫好遺書,等死神!

歐陽荷庭踩過一地被雨打落的扶桑花,想起平晚翠庭園也有扶桑花,她曾經摘下一朵花,拔掉花梗萼片,讓他餃著花托吸取花蜜,那滋味很清甜。他現在需要她的溫柔!

加快雙腿邁動,歐陽荷庭回到了情侶巷。二十二號門,在他還沒接近前,已開啟。

她知道他回來了!

歐陽荷庭跑上前。雷聲轟陸地劈下。他撞著一把黑傘,持傘的人出聲。

「荷庭堂叔——」

「荷庭!」另一道女性嗓音揚起。「你回來了……我以為你不回來……」

不是晚翠。說話的女人不是晚翠。

「雨這麼大,你怎麼沒撐把傘——」皇春實取餅丈夫手中的握把,將傘移至歐陽荷庭頭上。

「你們為什麼會在這里?」歐陽荷庭看著擋住屋門的三抹人影。

雨聲很大,雨水從臨海大道奔瀉下來,漫過鞋尖。

「我們來很久了,你現在才出現,真有禮貌呀……」祭雨豐拿回妻子擋在歐陽荷庭頭上的傘。渾小子已經一身濕,用傘謗本多余,就讓這場雨好好淋他個清醒吧!一手搭上妻子肩膀,他說︰「我們該走——」

「我想同荷庭說幾句話。」皇春實打斷丈夫的嗓音。

「該說的我們都與晚翠說了,就由她轉告這小子……」祭雨豐挾著妻子,腳下緩挪。

平晚翠送客的身影,一部位一部位,由左而右地被揭顯出來,映入他滲進雨水的琥珀色眼簾。雨好大,大到他眸底。幸好她戴了雨帽,站在這兒、站在那兒、站在他眼中,都不擔心雨淋。

「宇穹,上路了。」

「晚輩告辭了,荷庭堂叔。」

雨中來雨中去,撞上他歸期的三人,走得連腳步聲也沒有。

他听見她在移動,雨早模糊了他的視線,直到她拉起他的手,他才知道她接近他。

「你回來了,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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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亮著扶桑花吊燈。她雙眼紅紅的,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哭過。她從來以柔柔的微笑面對他。兩只貓咪開心歡喜見他歸來,跳上他大腿打滾著。

歐陽荷庭撫著被自己身上雨水弄濕的兩個小家伙,看著桌上來不及收的茶杯和點心盤。

「等會兒先泡個澡,熱水已經在放了。」平晚翠走向坐在雙人沙發的歐陽荷庭,輕柔地用手上的干巾擦他的發。「義大利方面有什麼事嗎?你去了好久,亞當夏娃為了這個吵翻天……」她拿出裙子邊袋里的軟木塞老鼠,攤在手心給他看。

歐陽荷庭沉默著,大掌持續撫模亞當和夏娃。

他沒說話,她也沒再出聲,把軟木塞老鼠擺在桌上。兩只貓咪敏感地看了一眼,跳離他的腿,轉移陣地佔據桌子,玩起軟木塞老鼠。她專心擦著他的發。空氣里,只有幽微的沙沙響。

「喵——」貓叫加入單調的沙沙響里。

歐陽荷庭看著桌上滾玩軟木塞老鼠的兩只貓。「他們說了什麼?」終于開口,嗓音沈闇闇,像今天的黑雨幕。

「喵——喵——」兩只貓前爪各壓半截軟木塞老鼠,有點不相讓地搶玩。

「祭家是加汀島西方那座高原海島嗎?」她幽幽開口。他從來沒帶她去的地方。「我以前跟媽媽去過一次,那兒的菜園灣港城很漂亮,我們去那兒買葡萄酒……荷庭,你不是也喜歡喝那兒農場釀的葡萄酒嗎——」

「喵——喵——喵——」兩只貓兒一面壓著軟木塞老鼠,一面朝對方揮爪。

「荷庭,」她的嗓音繼續著。「他們希望你回去——」

「不可能!」歐陽荷庭吼道,猛地站起。

平晚翠神情凝定,水光閃爍的雙眸映出他冷肅的臉。

「回去哪里?那些人現在連我父親的出版社都拿去了!」憤怒爆發。歐陽荷庭去了義大利,才知道出版社在皇家大長輩的操弄下,易了主,說是父親當年創立時用的是家族公有資金,出版社本就是家族資產一部分!以父親為名的事物,一項一項從他手中失去,在大家族體系下,這等于被消滅!案親這一房在皇家已無存在意義,他早就不可能回去!

「他們說你就算不回皇家,也得上祭家……」沉靜過後,平晚翠又說︰「你父親在那兒還有一幢房子,他們希望我們住到那兒——」

「我們?」歐陽荷庭鐵青著臉。「所以,你答應他們了?」

平晚翠垂眸,淡淡地說︰「他們是你的姑丈和姑姑——」

「要住你自己去住!」幾乎是無法控制地沖口怒吼。

「喵——喵——喵——喵——」兩只貓咪終是嚴重吵了起來,撞掉桌上瓷杯瓷盤。

鼻瓷琤琤碎了一地。歐陽荷庭頭也不回地沖出門。

「荷庭!」平晚翠叫著,跑到門邊。

什麼也沒看見,所有一切全被凶猛傾瀉的雨吞噬。

這是他們第一次吵架。吵得如此凶蠻,和屋外的暴雨雷電比悍。

幾個小時過去了,平晚翠呆坐在窗邊,听著兩只貓咪狠叫的聲音。浴白的水已經滿到臥室外了。屋外一片濕,屋內也一片濕。她知道這場雨不會停,起身去拿開貓爪下的軟木塞老鼠。

「不要吵了……」她說著。

「喵——」兩只貓不知節制,揮出的爪收不回來,在她白皙的手臂抓下血痕。

平晚翠縮了一下,兩手緊緊握著軟木塞,揪著胸口,兩行清淚滑落臉龐。

歐陽荷庭感到月復背受敵。他在雨里狂奔,雨水打得他胸口疼痛。奪門而出那一刻,他才發現她庭園里的扶桑花被暴雨扯光了,哪還有甜蜜……

這場雨沖去太多東西,卻沖不掉他滿身的憤怒。這雨顯然還不夠大!還能出海!對!他要出海!要漂泊!

就漂泊一陣吧!

歐陽荷庭滿腔滿腦紛亂,跑到碼頭船艇停泊處,找到自己的重型帆船,管不了雷電雨勢,揚帆拔錨,朝不明的海面,離開帆船手港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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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他有回來。

在他們吵架後的凌晨里,他回來寫了一封遺書,放在她枕畔——他睡的地方。然後,他在小廳,彈《Vincent》。她在睡夢中听見他說——

餅于熱情,對世界感到失望,就容易走向毀滅……

醒來時,他人已不在,她看著枕畔的遺書,拆閱。他清楚告訴她他要到海上,他必須好好想些事,如果他死于海難,她可以用他的版稅過一生。

她哭了也笑了,知道他不會走向毀滅。他像一個鬧別扭的男孩,他的熱情在于他對人事物的控制欲,他那麼愛她,她第一次明著不順他,他當然氣得出走。父親的出版社被拿走,他想要一個安慰,她卻沒適時給他,反倒是他,要走了,還擔心她,特地回來留了遺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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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歐陽荷庭駕著帆船,失了航向,他收了帆,隨浪潮在雨海中漂泊,幾個小時後,竟回到了原來的碼頭。他想起自己還沒給晚翠留一封新遺書,怎能出海遠走。于是,他回到情侶巷二十二號,留了遺書,吻了睡夢中的她,彈了她愛听的曲。出門時,夜雨依然很大,雷電震天,但他在扶桑樹叢找到一朵沒被打落的花兒,他摘下它,拔掉花梗萼片,含吸花托,嘗到雨中的蜜液其實和大晴天的一樣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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