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要開會……」
雅代抽口氣,眼淚依然無止,可能是走太多路,腳痛得受不了。
「我回頭找你時,你已經不在了……」她低泣抱怨。
柏多明我蹲在床邊,托著她的雙腳往水盆里放,默默看著她。還哭,等會兒有她受的……
他站起身,神情凝定,探手朝床頭書架牆取下醫藥箱,背著她,站在床畔桌前,準備東西。
雅代听見剪刀的「嚓嚓」聲,她拉下頭上的白色貝雷帽,幽幽開口︰「柏,我想剪頭發……」
「好。」柏多明我的應聲像在敷衍。
「你幫我剪,越短越好……」
「好。」柏多明我轉身,再次蹲下,把她的腳捧離水盆,用毛巾吸干水滴。
「等做完這件事,我就幫你剪。」將她的腳放在自己膝頭,他戴上消毒手套,捻起不銹鋼盤中的銀針,挑她腳底的水泡,水平穿刺。
「好痛!」雅代叫了一聲。
「忍一下。」柏多明我讓那比頭發還細的銀針,橫扎于水泡中。同樣的步驟,做了五次,在雅代兩腳底和後跟處,共扎了五根細銀針,讓血水沿著銀針的兩端,從水泡里流出。
真的很痛。待柏多明我處理好、抽出針、上完藥,雅代已是滿臉涕淚,唇咬得紅腫。
「明天就會好了。」柏多明我把她的腳抬上床,回頭處理醫療器具。「你先吃晚餐吧。」指一下床尾凳上的紙袋,拉開床畔桌抽屜,取一條干淨毛巾給她,他走進浴室。
雅代用毛巾擦干淚水,傾腰取餅晚餐紙袋,拿出潛水艇堡,慢慢吃著。
「那是EyeContact的招牌三明治堡,」柏多明我摘下頭上的貝雷帽,月兌下外套,往床尾凳坐。「看你的樣子……好像很不好吃。」
雅代搖搖頭,沒說話。
EyeContact是港口堤岸餐廳中,最著名的一家。她十八歲生日晚上,松流遠正是帶她去那兒。那天,只有他們兩個人,眼神交會,感覺好像在約會,她的心怦怦地跳著,期待著他——
她不是情竇初開,她喜歡他好久了,在焦慮之中戀著他……
「他們今天晚上要在Eyecontact聚餐,」柏多明我吃著另一個潛艇堡。「我以為他會帶你一起去。」
雅代抬眸對著柏多明我,美顏微愣,沒听明白他的話。
柏多明我挑一下眉。「Eyecontact的老板告訴我的,師長們今晚會過去,慶祝我們這一梯授帽,說是如此,其實是他們私自的聚會,而且今晚正逢宿舍化裝舞會,沒有學員會——」
「化裝舞會?」雅代終于出聲打斷柏多明我。
柏多明我頷首。
所以,塔怪學長才那副打扮。「那是學員的活動嗎?」雅代問。
柏多明我慢條斯理吞下食物,打開紙袋,取出啤酒喝。「是學員的活動。」他說,把另一瓶檸檬啤酒遞給她。
雅代接過鋁罐。「我為什麼不知道有這樣的活動?」她開瓶,喝著自己最喜歡的啤酒。
學員的活動,都以口耳相傳,有時松流遠會告訴她,叫她去參加,多認識些與自己年齡相近的人。這個化裝舞會,沒人告知她。
「這個舞會,你不需要知道。」柏多明我意味深長。「你去了,他會很生氣,可能還會殺人……」
雅代神情一震,眸光炬亮,盯著柏多明我。
柏多明我斜揚著唇,繼續說︰「那是變相的舞會——如果有我喜歡的女孩在那兒,我一定會去,然後把她拖到天台上,跟她——」
「柏,我要去。」挾混不可抗拒力量的嗓音騰冒出來,雅代美顏冷靜,情緒卻很激昂,覺得自己找到一個籌碼,可以讓莊家掀底牌。她下床,站得直挺挺。「我要去化裝舞會。」
她像個戰士。有趣極了!柏多明我撇嘴,站起身。「好吧,我帶你去——」
***
回到住處,客廳的骨董鐘正好敲了十二下。
一盞燈也沒開,松流遠在黑暗中皺著眉,繞過長沙發,點亮電視櫃旁的立燈。餐桌那邊,他留給代代的紙條還在,他把它壓在她最愛的樹蜜罐下,要她回來,到Eyecontact找他會合。她沒看到嗎?
松流遠走到餐桌邊,拿起紙條,移步往房間走廊。
「代代——」他柔聲在雅代房門口喚道︰「代代——睡了嗎?」他已經盡量擺月兌喝醉的同事們,提早回來了。
「代代,我要進去了,嗯……」他轉動門把,淡笑。又沒鎖門,她就不怕被偷襲嗎……都十八歲了呀——
她的房間真香!
這個房間不像她在雅家那間大,起居處和睡臥處是用一座階梯形骨董櫃區隔開的。搬進來後,她自己重新擺置過家具。起居處有張她從他書房移來的長沙發,色澤和她喜歡的樹蜜相同,她說她要躺在上面听音樂、看書,沈在蜜里頭;如果他也來,她會月兌光衣服,像T2車窗上的詩句一樣。
我愛這雪白的肢體,
窈窕的軀殼裹著溫柔的心,
我愛這烏發飄垂的粉額,
他想起她經常閱讀的海涅詩集中的幾句S——尤其那幾句……
松流遠搖頭,自嘲地笑。他在干麼——不良中年的幻想?!
「代代……」循著記憶里的擺置,他繞向床鋪,黑暗中,略微看得出隆起的被褥。「睡了嗎?」好靜,甚至听不出呼吸聲。
松流遠走近床畔,點亮夜燈。「代——」才發現隆起的是枕頭!床鋪是冷的!他酒喝太多,胡亂幻想,渾身熱,沒發現室內暖氣根本沒開——
雅代居然還沒回來!
松流遠猛地站起,急步往外走。
她從來沒在外頭逗留這麼長的時間——子夜未到家!她去哪兒了?荊棘海的夜晚更冷,有很多鬧事的醉客,如果誤闖「O邊境」——港口紅燈區——憑她一個小女生是走不出來的!
松流遠焦慮了起來,越走越急,離開住所大樓。
夜風寒峭,滿是荊棘海割人似的凜冽氣味,他的心—寸寸在結冰。他在這兒出生,度過大半日子,從來沒有覺得荊棘海像今夜這麼冷。現在可是這個地區的春夏季啊……
「代代!」他在港口碼頭來來往往的零散行人中找尋,不放過任何躺倒在街角的落拓醉客。
無盡地叫喊︰「代代——」
「流遠!」安朵和一群同事剛從EyeContact散會。「你不是先回去了,怎麼在這兒?」
「代代不在家,她還沒回家。」他一臉急,旋步快走。
安朵追上他。「等等,流遠——」
「瞎了眼!」有人大罵。
他撞上了人。
「讓開,臭老頭……’喝醉的年輕小伙子推著松流遠高大的身軀。
松流遠一把抓起他的斗篷領,要揍人似的。
「流,流……流遠老師……」小伙子酒醒,認出人來。
「這麼晚了還在外面逗留?」松流遠聲調嚴厲。
「今天是化裝舞會……」小伙子解釋,這是屬于學員的一年一度嘉年華。
化裝舞會!松流遠有個不好的預感。
「代代會不會是去宿舍找多明我了……」安朵的嗓音縈縈回旋。
「我有看到……我有看到塔怪學長帶雅代進——」
松流遠迅雷不及掩耳地放開小伙子,轉身,疾行,跑了起來。
自由,是無疆界學園唯一的規炬。
瘋狂的化裝舞會,由來已久——大戰期間,很多逃亡人士、各國間諜喜歡變裝在荊棘海這無國籍的地方聚集,交換情報——用交換、用生命交換、用計謀交換、用金錢交換、用美色誘惑交換——從此衍生今日的化裝舞會。歷史不重要,縱欲才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