謬戀 第10頁

有人在敲房門,聲音很清脆,他幾乎知道是誰了,拉開門時,心頭依然猛跳了一下。長廊很安靜,多聞站在他的房門口,黑發垂在肩上,額前劉海齊眉,苗條的身體包裹在月暈色無袖長洋裝里,她的臉、她的肩全都泛著珍珠似的光澤。

她看見他赤果上身,只在腰間圍著一條毛巾,知道自己打擾到他了,在門前退一步,說︰「對不起。」

祭前禈閉了一下雙眸。「進來,嗯?」他張眼,目光灼熱地凝視她,朝她伸出手。

多聞點點頭,柔荑放到他掌中。

七年不見,他們已經是男人與女人了。她不該在這個時間進他的房間,她該知道有些事,不需要愛情也能發生……

「妳現在還相信海島是烏托邦,沒有險惡之人嗎?」站在燈光下,祭前禈更顯高大,緊繃結實的肌肉線條配上古銅膚色,胳臂修長,右肩上有一道傷痕,紅腫醒目,看來是近日新傷。

「對不起──」多聞又說一次這三個字,她將視線自他肩上的傷痕拉回。「當年,騙我的,並不是你,我卻對你發脾氣……」她望住他,蒙霧似的美眸,就像她剛認識他那年一樣,有抹淡淡愁緒。

祭前禈放開她的手,旋身走到窗邊。深夜的白色巨浪拍打著重重迭迭的岩塊,海風刮得窗板嘎嘎作響,他關上窗戶,要她過來坐。

多聞走過去,跟他坐在長沙發上,兩人都選靠扶手的位置,中間隔開一段距離,久久不講話。

「妳現在跟我二哥在一起嗎?」這個房間很空曠,沒什麼多余的裝飾,他的聲音回蕩在空氣中,她的背部凜直起來。

多聞發覺自己兩手交握得緊緊的,恍若另一個人牽著她,帶她走進那片綠草谷地,七年來,她的心被寂寞吞噬,里面單飛的蝴蝶即將死去。

「你還野營嗎?」多聞望著放在床尾凳上的大背包。

祭前禈轉頭凝視她。她不知走神到哪兒去,對他的問題不應不答。祭始禧親吻她的畫面,已經深植在他腦海里,像電影一遍遍播放著。

「七年前,你答應讓我加入的──」她的嗓音如同在自言自語,淚水突然簌簌流下。「什麼時候我可以跟你一起去野營?」她知道沒人牽著她的手,她不過是在作一個過往的夢。

「多聞?」祭前禈皺著眉,伸手托起她的臉龐,感覺胸口被重擊了一下。

「對不起……」多聞別開臉,語氣慌亂地說︰「我只是要告訴你,你的項鏈鑰匙圈……我一直想還你,可這回,我沒帶在身上,等我回海島,一定還你,好嗎?」說完,她站起身,淚眸看著他,步伐細碎地退到門邊,微微一笑,打開門,像個夜奔女神,轉眼消失在他房里。

多聞跑回自己的房間,臉埋在枕被間哭泣著,手里握住一條寶石紅亮的龍項鏈。她對他說了謊,她從來隨身攜帶這條項鏈的。她以為自己不會那麼輕易愛上另一個人的,畢竟那時她心里有個名字、並且喜歡著那男孩,可為什麼最後她想不起男孩的長相;心底那個名字越存在越深刻,她記得的,卻是他──名副其實的祭前禈。

那真的只是一段青澀謬戀嗎,難道過了七年,她絲毫沒成長?為何她忘不了他,甚至越陷越深,這莫非不是取代,而是注定,她注定得愛上他──

祭前禈失眠了。

二十歲那年,離開祭家在英國辦的學校,他就過著游牧民族般的生活。他經常在野外扎營,睡凹凸不平的大地、蓋破爛睡袋,蚊蠅叮咬他、吸他的血,寄生蟲鑽進他皮膚里……他問自己,是不是習慣那樣的生活,床鋪太舒適,反而睡不著?還是肩上傷口發炎,疼得睡不著?

他胸口悶得很,睜眼閉眼全是多聞的淚顏。清晨听見男男女女講西班牙文的聲響傳上來,他就下床走到窗邊,打開窗門,吹海風。

天空未亮,庭院里,祭始禧、羅愉和那幾位專家正在捆綁行李。多聞也在其中,她穿著一身卡其布獵裝,足蹬登山靴,長發扎成馬尾,隨風飄飛。祭始禧把她的背包拋上車,祭前禈額鬢一抽,轉身抄起晨衣套上身,疾步離開臥房。出了客廳大門,他站在門廳階梯。祭始禧抬頭瞧見他。

「這麼早起!」祭始禧挑眉。「新礦場我接手了,這一陣子,你可以輕松點兒。」這話示意他可以睡晚點兒。

祭前禈盯著多聞的背影,沈步走下台階。她似乎不打算回首看他,但他敢肯定,她絕對知道他已來到她背後,近得能呼吸到她的發香,讓她飄飛的發絲拂過他臉龐。

「多聞,海風大,妳先上車。」祭始禧搭著多聞的肩。

祭前禈抓住祭始禧的手腕。「她不能跟你到礦場。」

听到他沖口而出的聲音,多聞不由得渾身一顫。

祭始禧愣了愣,瞇細眼眸,看向祭前禈。

「她跟我約好去野營。」祭前禈對祭始禧說道。然後放開他的手,扳過多聞雙肩,對著她的眼。「記得嗎?我們的約定──」

多聞望著他,不發一語。

「是這麼回事嗎?!」祭始禧既驚訝又若有所思地撫著下巴。「不過,多聞可是我很重要的人──」

「既然如此,你更不應該讓她去!」祭前禈眸光嚴厲地射向祭始禧,雙手揪起他的衣襟,全部以海島高原的語言對他說︰「那個地方民情復雜,不同種族間長久累積仇恨,更別說毒梟充斥,政治與經濟利益沖突,內戰一觸即發!你要你重要的人去那動亂不安的地方?」他幾乎怒瞪自己的哥哥。搞不清誰是誰重要的人,彷佛多聞是他重要的人。

祭始禧饒富興味地一挑眉角。「那──你要我怎麼做?」他挪開弟弟揪在他胸前的手,懶懶地問道。

「我剛剛說過,她跟我約好去野營──很早前,就跟我約好的!」祭前禈依舊一口海島高原語言,強調的語氣,使他像個血氣方剛的毛頭小子。

祭始禧沒見過孤僻冷淡的弟弟有這麼大的情緒反應,這實在稀奇!他神情似笑非笑,攤攤兩掌。「好吧。」嘴里說出跟弟弟相同的語言,視線移到多聞臉上。「妳呢?多聞──妳跟前禈是否有這個約定,妳願意跟他去野營嗎?」

多聞微微咬著紅唇,垂眸,似乎過了好久,才點下頭。

祭始禧笑了起來。「那妳好好跟前禈放假去吧──希望他別帶妳去太危險的地方。」他雙掌覆在多聞雙頰,像昨晚那樣,先吻吻她額頭,唇再掃過她的小嘴,落下輕淺的吻。

祭前禈下意識握緊拳,將臉轉到一邊去。天空一片陰霾,峭崖下,驚濤巨浪,今天應該不是個好天氣。

祭始禧一聲吆喝,他的同伴全進了車廂。他最後一個就位,坐在門邊,還沒關門,叫道︰「前禈!」出其不意地把多聞的行李丟下車。

祭前禈雖然接個正著,肩上的傷卻不知被什麼硬物撞著,讓他嘶聲抽了口氣。

「有個熱帶風暴來襲,你可別急著去野營!呵……」車門在一串笑聲中關上,車隊噴著白煙開出去。

多聞轉頭看祭前禈,神情詫了下,他右肩上的晨衣布料,透紅一塊,並且迅速擴大中。她伸出手,想拿回自己的行李,他不給,一手牽著她,往屋里走。

「你流血了……」她被他拉著走,步伐急亂,嘴里喘氣嚷著。

祭前禈大步大步往前走,上樓梯,通過廊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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