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致的五官,明眸皓齒,雖稱不上絕美,卻自有其超絕塵寰的氣質。尤其是那雙似水般的美目,澄澈晶亮,院院雙瞳,無關乎水漾柔情,而是純淨剔透,沉靜無波,充盈著幽艷冷光。
唇畔的那抹嫣紅,牽扯出清淡的笑靨。笑容雖然也是清清淡淡的,卻像是南國秋天的晨風,清涼中透著一點點冷意,非但不刺骨,還是宜人沁心的。
就在她向著絳朱草走進的時候,一道強勢的掌風陡然而至。這掌雖來的毫無聲息,掌力卻是綿密雄厚,夾帶著強勁的殺傷力。饒是她反應機敏,一個轉身,躲過這一擊。
對方似是不打算給予其休息的機會,一掌接一掌的襲來,攻勢凶猛,卻不見敵蹤,情勢雖是逼人,無欲卻是沉著應戰,盡避掌風已從她的臉龐削過,吹亂成束的發絲,吹落了額上摘下的汗珠,卻沒讓她的腳步亂了分寸。戰得越久,無欲臉上的表情反而越是平和。
她突然一個撤守,一把往空中抓去,像是揪著什麼的,她揚著微笑,反肘一推——咚的一聲,一個人形突然冒出,摔躍在雪地之上,絳朱草也跟著飄然落地。人形一落地哎呀一聲叫的慘痛。
「哎呀呀!痛死我了。」摔出來的是一名鶴發童顏的老者,臉色紅潤,聲如洪鐘只見他兩手心疼地捧著一把銀白胡須。『胡子啊!我的胡子啊——」顯然方才無欲在半空中,揪的便是他的胡于。
無欲輕笑。「師父,您放心,徒兒下手向來自有分寸,絕對不會傷了您胡子半分。」沒想到攻擊無欲的那名老者竟是她的師父——求真客。
求真客從地上爬起,拍了拍自己的身子,便指著無欲大罵︰「你這沒良心的徒弟,我也不過是施展『隱身術』和你玩玩,你做什麼揪我胡子?你明知道為師最寶貝的便是這把胡子。你竟然揪著它不放。你、你……」他罵得凶惡,還吹胡子瞪眼楮的。「你這簡直是欺師滅祖的行為。」
無欲輕輕的扯著衣服上的破洞。「這口子可是剛才「玩」出來的!」臉上仍是那抹淺笑,明明白白的表示著她真正的意思——若這種程度,只是玩玩的話,也未免「玩」的有些凶。
求真客怎麼會不懂她的言外之意。「我順便試試你的功夫啊!」他答得理所當然。「就算我傷了你,你也不能揪我的胡子啊?」
淺淺的笑意略略加深。「緊抓著對方的弱點不放,這不也是師父的教誨。徒弟不過是盡心的施展所學。」她拾起地上的絳朱草,恭恭敬敬地雙手奉上。
「不好玩啦!不玩啦!」求真客一把搶過絳朱草,一邊咕噥著。「你把我摔在地上,這不存心給我難看。不管了!你既然不尊重我這個做師父的,我也不要你了!」
他把絳朱草揣入懷中,順手從懷中掏出一顆紫紅色的果子,塞進口中。「听清楚了——我、要、把、你、趕、下、山。」這幾個字竟說得認真。
無欲先是一怔,後又恢復原先的笑容。「師父,您又去欺負茜莞了!」「茜莞」是一株仙草的名字,它每百年才開花結果一次,果實成紫紅色極是美麗。
求真客並沒有回答無欲的問題,只是重復著剛才的話。「我、要、把、你、趕、下、山,你有沒有听清楚啊?」
無欲也沒有回答他的話徑自念道︰「師父您怎麼老是說不听!您和茜莞是幾百年的鄰居了,怎麼還老愛斗嘴。她常和我抱怨您呢!她說您每次偷了她的果子就跑。」無欲輕嘆一口氣。「您不是和我說,修道人要有個沉靜的樣子。」無欲雖只是個小女孩,行事作風,卻自有一股沉穩的態勢。
求真客直勾勾地瞪著無欲,對上了無欲清朗的雙眸,他竟真像個做壞事的小孩般。「哎呀!這山上的日子是挺無聊的,我要不和茜莞斗嘴,她自己都要悶出病來。」他揮揮手。「你別管我和茜莞的事啦!」表情認真道。「我這是說真的,要把你趕下山了!省得你老在我耳根子嗦。」
無欲一笑。「我知道您是說真的,所以才要特別叮嚀您。」雖然有的時候無欲反而像是求真客的師父,但她從小到大都是打從心底敬重求真客的。
清澄的雙目,似乎連人心底的想法也能清楚的映出。「這幾個月我看您老是心神不寧,就猜到您有心事了,否則無端地,您怎麼會讓我去采這絳朱草?」
她從來都不是個激動的人,連離愁都沒讓那雙美自波濤洶涌。「我要真下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回得來,我不在您身邊,您可得好好照顧自己。」
「我哪兒需要你擔心了!」求真客又從懷中掏出一枚雪白的果子。「你才要擔心自己。」他把果子丟進嘴里。「你這越下去是要歷劫的,功德圓滿才能成仙。在雲門山待著的話,你永遠不知道什麼叫做做人,不知道做人的話,又怎麼知道什麼是成仙呢!」
他嘴上嚼著嚼,也沒停了吩咐。「我已經教了你很多的事,下山之後,你覺得該怎麼做就怎麼做。紅塵中名利的誘惑,對你該是不成問題的。」對于無欲他有絕對的信心,就像她的名字一樣,她從來都是無欲無求的。
無欲淡然一笑,算是回答。
「不過,人間的是是非非可就煩人了!」求真客把果核吐出,略一吹氣,果核便不斷膨脹。「俗人的是非都是從嘴里出來的,是是非非越滾越大。」他看了無欲一眼。「但是——這些是非大概也無法干擾你的修行。」脹大中的果核,砰的一聲便脹破了。
「只有情愛!」求真客的臉上再找不到半分戲謔的味道。
無欲淡淡地笑著。「情愛?」修道近二十年來,只有成仙是她的目標,從來沒有想過任何有關情愛的事情。她知道,很多修道的人都是因為放不下情愛的牽絆,所以只能修成半仙,無法進入三清勝境。
可是她不懂——為什麼只羨鴛鴦不羨仙?人世間的歡愛不都只是一時的,只有成仙才是永恆的,不是嗎?
「對!就是這東西害我渡了你二世,都沒成功;今世無論如何得讓你們做個了結。」憤恨的語氣遮蓋不住一絲遺憾的情緒。
「二世?了結?」她從來沒听師父說過這些事。
求真客趕緊掩住雙嘴。「沒事!沒事!只要你過了這情關,一切都沒事!」他拍著無欲的肩膀。「雖然你頂無趣的,可你還是師父最得意的弟子啊,世上找不到幾個靈質像你這麼純淨的凡人了;也沒人像你這樣幸運,奇花異草當飯後點心吃的。」他撫著自己的胡子,朗聲大笑。「不是因緣俱足,你還沒辦法拜到像我這麼好的師父哩!無欲,總歸一句——師父對你有信心!」最後幾個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淡淡的笑容是無欲最佳的回答,清淺淡薄的笑容中還是透出她對自己的信心。怎麼樣她也不覺得自己會為情愛掛心,她相信在紛亂擾捷紅塵之中,仍能瀟灑地獨來獨往。
真的是這樣嗎?
寒風吹起求真客那飄胸的美髯,連他開朗的笑聲也被吹得飄散幽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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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送暖,嚴雪消融。轉眼間,無欲下山也有好一陣子。最初她奇特的打扮、驚世的道法,也曾引起所到之處的騷動。只是不論騷動是大是小,都未曾牽動她那略帶冷意的淺笑。她在世俗之中超波獨立,卻也格格不入。從來她都安然地接受她的特別,這樣異常的安然,竟使得她的特異反而顯得再自然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