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清喉嚨才道︰「你和無欲不同,我用『絳朱草』提煉的金丹,可以維持無欲的肉身不壞,但是你若是太晚回來,你的肉身就會腐壞。」
「幾天?」斷情問道。
「不多不少,就七天。」
「夠了!」斷情答,語氣中沒有絲毫遲疑。
「那可不一定。』東真客緩緩吐著。「冥府有十殿,這一殿一殿地找下來,也要不少時間,你要是回來得晚了,就只能做飄蕩的魂。到時候你和無欲,再沒有相守的可能。」
斷情揚起傲然的唇。「你以為我是為了和無欲在一起嗎?」
求真客看著他,不置可否。
斷情搖搖頭。「千年前,無欲死過一次,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她死了,我也只是行尸走肉。」
求真客眼神晃了一下,不再澄靜得不起風波。
斷情的聲音低沉。「千年來,很多事情都變了,我變了,她變了,連您也變了,不是嗎?可有件事不會變的,只要她死了,我依然只是——」他緩緩吐著。「行尸走肉。」
雪下得深,求真客只覺得連腳都無法移動,他的人似乎被這幾個字,沉沉地壓埋入雪地里了。
第十章
無欲被擊之後,只覺得眼前一片黑,身體輕飄飄地落出。一陣冷意喚醒她的意識,她張開眼楮,眼前的景物幽暗不明。
朔風野大,身子好似隨時都會被騰空吹起,她本能想抓住一些可以扶靠的東西,不過手一探,撲了空,四周什麼也沒有。
手上一陣刺痛,她眉頭皺緊,縮回了手,原來是有人踩著她的手,踩到她的人似乎渾然未覺,徑自向前。
想來那人是真的不知曉吧!無欲心頭轉過這個念頭,也不動怒,也不罵人。只定眼向四周瞧去,旁邊有不少『人』從她身邊挨蹭而過,可是沒有一個『人』正眼看過她的,好象當她是不存在似的。
說他們是』人』嗎?無欲其實並不確定。他們的身軀,比尋常人透明許多,看起來好飄忽,連眼神都是空空洞洞的。這群『人』怔怔地往前走著,沒『人』回頭。
他們的目標是哪里?無欲心頭疑著問題,起身探看。『人』群把她推向前去,往前一片茫茫的霧,看不清楚。驀然心底泛起說不出的冷,無欲打了個寒顫。若她一直朝著那霧茫茫的地方前進,會不會沒了回頭的可能——不能回頭,那不就見不著師父和他了嗎?
無欲想轉身,可人群向浪潮般涌向她,她進退不得,腳下猛一個踏空,身子快速地往下墜去。眼前一黑,人暈了過去。
無欲再度睜開眼楮時,看到的是一名女子。
「你醒了啊?。」女子說話速度有些慢,可聲音听起來飄飄的,頗不真切。
無欲定眼,這才看清楚對方的長相——是一名約莫三十來歲的美婦,一張瞼素淨秀氣,白皙干淨的瞼,看起來也是有些透明。人是和善的笑著,可就是透出冷冷涼涼的氣息。美則美矣,就是說不上來的奇怪。
「是您救了我吧,謝謝。」無欲道謝,收回自己打量的目光。
「不客氣。」美婦一笑,聲音一樣悠悠晃晃。
「請問這里是……」無欲終于知道,這名美婦有何不對勁之處——她的表情,她的言語都少了一份生氣。莫非這里是……無欲心頭浮出個不樣的預感。
「這里是地獄。」美婦一個字一個字的吐著。
「地獄!」無欲倒抽了一口氣,沒想到真的是到了地獄了。「我真的死了嗎?」無欲喃喃地念著。
「不——」美好慢慢說著。「死人我見多了,你不是死人。你的靈,不知道為什麼,飄到冥府來了,看你的樣子,雖然受了傷,可還算是靈氣飽足,應該是陽壽未盡。」她的話說的慢,一字一字的激進無欲心頭。
看出來無欲有些困惑,繼續解釋著︰「況且,你若是真的死了,必然要一殿一殿的被審問著,不會直接就掉到第十殿。」
「這是第十殿?」無欲秀挺的劍眉動了一下。「那您是?」
「我是孟婆。」美婦又笑了,笑容中閃過一絲的疲憊。這是無欲在她身上,看到最真實的表情。
「我叫無欲。」無欲笑著和她打聲招呼。
「真好,你笑起來真好看,像個活人,像個年輕的活人。」孟婆相貌雖是年輕美麗,可說起話來,卻是暮氣沉沉、老態龍鐘。
「唉!」孟婆嘆了口氣,眼前的女子,讓她勾起了好多沉睡以久的情緒以及記憶。
「這里好無趣的,你待久了也許也會和我一樣……」不曉得這話是說給無欲听的,還是說給自己听的,盂婆嘴上喃喃念著。她說話都是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吐著,磨得人心頭難受。
「這里的事情日復一日,每天都一樣,像是靜止了。連記憶到了我這里,也終將死去。有時想想,我自己都覺得可怕哪!」
記憶到了我這里,也終將死去——一句話,悶得無欲心頭揪痛,身子冷冷地顫動了一下。記憶的死去,比肉身的毀滅,更教她心悸。有些事情,她不想忘啊!雖然她知道,那些事情遺忘了,不見得不好。
孟婆看著她,拉回了思緒。「無欲姑娘,你可是別被我這個老太婆嚇到了,我好久沒踫到一個可以說話的人了,話難免多了起來。」
「這里,踫來踫去都是那些鬼卒,沒什麼話好說了。我最喜歡的,是和那些等著投股的人,聊聊天,听听他們說說前世的故事。那些故事轉來轉去,可都是貪嗔痴愛的輪回。」孟婆說著,益發老態。
「若不听听這些故事,在這是待不下去的。」她輕輕地搖頭。
無欲看著她,好多情緒在心頭發酵,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想來孟婆是個寂寞的人吧!無欲想想,伸出手來,牽住孟婆。
她的手暖暖的,孟婆有些些被嚇住。「你?」孟婆原本冰冷的手,像是被凍住了一樣,僵在空氣之中。
「您可以說些故事給我听嗎?」無欲臉上掛著一抹清淺動人的笑容。
直到最近無欲才知道,握手是一個很好的動作。有個人花了千年,教會了她這麼一件事,那個人的手,每次都讓她的心頭盈起一陣暖意。
「當然好了!」孟婆笑了,手不再那麼冰涼,想是被溫熱了。
雖然孟婆最後是松開了無欲的手,可她的身子卻挨近無欲,在床頭坐了下來。「你想听什麼樣的故事呢?」她的語調依然平板,可仔細听著,會發現她的尾調是略略提高的,就像她微微上揚的唇畔。
「都好。」無欲笑著。
孟婆沉思了一會兒道︰「愛情故事好了,適合年輕又美麗的姑娘。」孟婆突然頓了一下,她的神思,又飄忽了一下。
「不過,話也不能這麼說——我听過最動人的愛情故事,竟然不是發生在一個美麗的姑娘身上哪!」
盂婆半側著頭,輕輕地咬著唇。「該從哪里說起來呢?」一排貝齒,皓白皎潔,極是好看。
無欲看著,有點失神,突然想到,孟婆也該有自己的故事吧!
不知道,像孟婆這樣成為一個『送行人』,是什麼樣的感覺?日復一日,送走一個又一個的故事,送走一個又一個等著投胎的靈魂……該是很累吧!
孟婆似乎是沒有注意到無欲的凝視,她清清喉嚨,緩緩道︰「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書生。」
無欲在心頭輕嘆——又是一個書生的故事!講到書生,她不免聯想到岳瑁。
「叩!叩!叩!」一聲聲的敲門聲,打斷孟婆的故事。
孟婆問道︰「誰啊?」即使故事讓人打斷,她的聲音也听不出任何的不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