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焰不放,指尖稍一使勁,將她拉得更近——
「我叫你放手!」氣極敗壞地扯著淪陷敵窟的頭發,她甚至不惜弄疼自己——「啊!」
他猛一松手,她整個人失去平衡,差點栽了跟斗!
「沒事吧?」望著她一臉狼狽地從椅子上爬起來,他笑得整個胸膛都在震動。
「你、這、個、混、蛋!」月舞綾揮舞著拳頭,憤怒咆哮。
眼兒一瞄,瞄到了磁石桌上的瓜果碟盤,想都沒想就朝他砸去!
孟焰動也不動,一件件接得正著。
「綾兒,你還想扔什麼?頭釵?手鐲?絲絹兒?」有時候真搞不懂,這麼縴細的身子里,哪來這麼大的脾氣?
「哼!」他要她扔,她偏不扔!
忿忿然地坐回座位,她重新拿起針黹籃,決定不再理他。
鬧了好一會兒的車廂,終於安靜了下來。
他瞧她專心,也不打擾,只是默默地觀賞她神乎其技的表演。
正所謂「繡花能生香,繡鳥能听聲,繡虎能奔跑,繡人能傳神。」七彩色線到了月舞綾手里,仿佛有了生命,一條條地在繡針與黑綢布之間,輕盈跳躍。
不消多久,一幅枝葉扶疏、花團錦簇的江畔尋芳圖便完成了。
「美!真美!」孟焰忘情贊嘆,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我幫你題字可好?」
不待她回答,他逕自吟道︰「桃花一簇開無主,可愛深紅映淺紅。」
她頓了一下,穿針引線,唱反調地刺上︰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
輕扯嘴角,他知曉她是故意在氣他。
片刻過後,一對活潑靈動的戲水鴛鴦出現——
「鳥語花香三月春,鴛鴦交頸雙雙飛。」他再接再厲。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她無情應和。
還玩?
漆黑的俊眉挑得老高,孟焰不容拒絕地用扇柄托起她的下顎,口氣很輕、很輕︰「綾兒,沒有人這樣做暗示的。」
「暗示什麼?」她仰著臉,樂得看他吃癟。
「是上兩句,對不對?」
「咦?」
「你不是要我听懂你的弦外之音嗎?」他露出感動的笑容。「我听懂了,」
「呀——」無賴的家伙!
好不容易消褪的紅潮又重新回到粉頰上,月舞綾恨他恨得牙癢癢的。
有讀點書的人都知道,這「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的上兩句,正是——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他意指她渴望和他雙宿雙飛?
呸!哪怕是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她也不會看上他!
不玩了、不玩了!
她自討了個沒趣,索性低下頭,繼續挑動她的針線。
只是,這回孟焰卻不輕易放過她。
挾著高溫的噬人目光,如影隨形地追逐著她,盡避她不瞧他,卻依然感覺得到他肆無忌憚的眼神正在對她調情。
這無恥之徒,他到底想干嘛!?
月舞綾被他看得心慌慌、意亂亂,手心冒出大量的汗珠。
「啊!」繡針油滑,她一時分神,扎痛了細女敕的指月復。
孟焰的身手快如流星,踢開繡籃,執起她受傷的手指,毫不猶豫地將之放至唇邊吸吮——
「你——」如此親密的接觸,令她如遭雷擊,一顆心狂跳得幾乎無法呼吸。
「很疼嗎?」隱藏不住的溫柔款款流泄,他的眉頭緊鎖,神態嚴肅,焦急之情,溢於言表。
她看著他,有股陌生的情潮涌上心頭……
「不——」敏感地輕喘了一聲,她掙不開他的力道,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女敕若青蔥的手指,被他含進嘴里,細細舌忝舐,
直到微小的傷口不再出血,他的視線向上挪移與她交會——
她渾身緊繃,雙眼瞪得大大的,像尊凍僵了的玉女圭女圭,完全不知所措。
孟焰扯著笑,軟化了有稜有角的五官,煞是迷人。
心跳陡然加速,她女兒家的嬌態畢露。
「我——」
「你——」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停頓。
氣氛陷入一陣寂然——
「勒——」馬夫大哥倏地拉住韁繩,大暍一聲,打破車廂內詭異的迷咒︰「小姐,孟莊主,染坊到啦!」
月舞綾率先回神,扭過頭,掀開窗簾一角,假裝在瀏覽窗外風光。
咿呀——
車門開了,圓兒等在外頭,小腦袋垂得低低的。
這一路上,小姐的驚嚷、尖叫、咒罵,她全听見了,但礙於孟莊主的身分、六姑娘的指示,她只好眼觀鼻、鼻觀心,當作啥事都沒發生。
「七姑娘,請。」在別人面前,孟焰又恢復那副彬彬有禮的樣子了。
她下了車,先瞪他一眼,再瞪圓兒一眼,接著才邁開步子朝里頭走。
地處郊區的染坊,不像商行那樣講究門面裝潢,一切皆以方便做事為主。
遼闊的大廣場上,一根根的竹竿直挺挺地立著,上頭阡陌縱橫,高度差不多有兩百尺。
五顏六色、或濕或乾的布疋披垂而下,每當風兒一吹,布疋隨之飛揚,景色絢麗得像片無涯花海。
「七姑娘、孟莊主。」負責掌管染坊的小老頭兒接獲消息,趕忙抹了抹手,出外迎接。
「織場那兒該送過來的布疋到齊了沒有?」月舞綾劈頭問道。
「錦布少了一些,其他的都送進染房了。」
「派人催一催。」
「是。」小老頭兒記下了。「七姑娘,這是今年春季最新制成的圖冊,請你看看有沒有需要增減的顏色。」
「嗯,沒你的事,你先下去吧!」
她站在一整面的印花藍布前,隨手翻了幾頁,然想到什麼似的,又回過身,噘起小嘴兒,先聲奪人。
「喏,孟莊主,有任何問題盡避開口,我可不想你回去和我六姊告狀,說我沒有善盡向導之責。」
「我不曉得,你有這麼怕挨六姑娘的罵。」習慣性地搖著羽扇,孟焰俊儻有型的相貌、颯爽卓絕的氣質,令染坊內的姑娘家個個臉紅心跳,忍不住一再偷瞟。
心頭不自覺地泛著酸,隱含殺氣的媚眼一掃,所有人立刻作鳥獸散,跑得一個部下剩。
「這跟怕不怕無關,她是我姊姊,我尊重她。」
滿意地彎出淺笑,她又復埋首圖冊,好似什麼事也沒發生。
殊不知,她的一舉一動、嬌俏小臉上每一道細微的變化,全落人一雙伺機而動的炯炯黑瞳——
「綾兒。」
「嗯?」她一邊檢視著圖冊內容,一邊回應著他的叫喚,以至於忽略了他又踰矩地喊她的閨名。
孟焰悄悄挪近她,宛如一個童心未泯的大孩子,逗她逗上了癮。「我想,趁著四下無人,我們是不是……該談談契約的問題了?」
契約!?
慌張地彈跳起來,她倏地抬頭,水女敕的紅唇剛好刷過他剛毅的下顎——
「你……」
他什麼時候靠得那麼近了?她怎麼不知道!?
「綾兒,你迫不及待了嗎?」撫著她吻過的地方,他笑得像只偷了腥的大貓。
「你……無恥!」霞染雙頰,她狠抽口氣,悲慘的發現,自從遇見他以後,她臉紅的次數,遠比過去十幾年的總和多上數倍!
孟焰仍一逕地笑,毫不掩飾自己的故意。
「契約拿來!」好漢不吃眼前虧,好女不跟惡男斗,她都忍耐這麼多天了,不差這一次!
「我沒帶在身上。」
「那就等你簽好了,再派人送到我手里!」月舞綾陰惻惻地說,篤定他是辦不到的。
「倘若你最後附注的條款,改成你任勞任怨地服侍我,甭說是七四比例的利潤分配了,如果你要全部,我也可以答應——」然而,那期限將不是一個月,而是一輩子!
「你、作、夢!」伸手往旁邊木雕墩柱一拍,她腕上的金鎖、銀鏈,玉鐲震得叮當亂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