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約,他已猜出所有的過程,只是這個沖擊太大,如果不經由花紫凝證實,他實在不想相信。
自小他最敬愛的人,就是他爹。
在燕寒心目中,燕哲是個完美的爹親,他自己本身的涵養、對朝廷的忠心、給他們晚輩的教誨……樣樣都是燕寒立志追隨的步伐,可是,他查出的是什麼?
是朝廷冤枉花父的證據?
那時候,朝廷為了與敵國的戰事節節敗退而煩惱得焦頭爛額之際,有人上書密報花父與燕哲疑有通敵嫌疑,朝廷派人暗中深入調查之後,發現了幾封致命的文件。那是花父寫給燕哲,意欲說服他「共謀大計」的書信,以及燕哲的一些回信。
這個「共謀大計」被視為叛國鐵證,花父下獄,燕哲則因回信中寫有拒絕的字樣,無罪開釋,並益得聖上器重,成就了一身富貴功名。
可是,問題就出在那封信的內容上。
燕寒拜訪了幾名已告老退休的老官,他們有的是當時負責調查此案的人員,有的曾經是花家與燕家的老友,其中不乏燕寒從小喊到大的叔叔、伯伯。
看到了那些信件,綜合他們的說法,再加上他自己翻閱燕哲遺留下來的殘篇手稿,燕寒總算明白,他們燕家虧待了花家什麼。
是幾百條無辜的人命啊!
花父的個性開朗,時常像個童心未泯的老頑童,他寫給燕哲的那封信,只是很尋常的慰問信,要燕哲在前線盡避放寬心,他會代為照顧燕家上下。
而所謂「共謀大計」,其實應該只是花父習慣提起燕寒與花紫凝的婚事時,一個玩笑用語,豈知,竟會因此招來殺身之禍!?
一旦罪名確立,燕哲後來能彌補的就很有限,所以花父在百口莫辯的情況下,沒多久就被宣判處死了。
燕寒一直以為,他們燕家已經盡力了,但,那是真的嗎?還是家中的人單單做給他看的?他十分質疑!
答案呼之欲出,他卻不肯相信,因為那個人是他爹,是他最景仰的爹。
他想不通,想不通有什麼理由,會讓他爹眼睜睜看著老友一家慘死,卻遲遲不把書信內容解釋清楚……他想不通
「師太。」插上了香,花紫凝起身朝這里的住持——弘寬師太鞠躬為禮,靜靜的笑容像朵清蓮。
「花施主,不必多禮。」老師太扶起她,轉過頭問︰「這位施主是你帶來的朋友?」
「是的。」花紫凝輕輕頷首。
而一旁,思緒飄遠了的燕寒,猶自沉浸在過往的那一團混亂中,壓根兒沒注意到有人進來,直到老師太站定在他面前了,他才回過神來。
「冒昧打擾了,師太。」
「哪里,寺廟本就是供信徒前來參拜清心之地,施主肯來,慈惠寺自當是歡迎。」老師太的臉上笑出幾縷皺紋,眼神里有著對他翩翩風度的贊賞。
花紫凝出身風塵,但她的談吐、氣質皆屬非凡,弘寬師太從來就沒有看輕她的念頭,反而時常覺得依她的條件,應該有個出色的男人才能匹配得起。
眼前的這個男人……看起來就非常合適!
他相貌堂堂、氣度從容、器宇軒昂的身形,流露出一股令人敬畏的威嚴。最要緊的是,他看向花紫凝時的神態,有著無盡的包容與深情。
或許,感情這個東西的本質是縹緲、難以捉模的,可是透過一雙隔絕塵緣的眼楮來看,有心或無心,只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他們是對有情人。
可惜兩人的眉宇之間都帶有輕愁,情路上,孽障還不少啊!
「今日花施主要與老尼同去誦經嗎?抑或,你要陪這位施主參覽慈惠寺一番?」花紫凝每次來,幾乎都會與弘寬師太一起到經壇誦經,是以她會有此一問。
「我們四處走走就好,不勞煩師太費心了。」誦經渡的是心,如今她心已兩般,誦經不過是在辱蔑佛恩……她,還是作罷吧!
「也好,那老朽就不勉強你們,一切隨適為上,阿彌陀佛。」弘寬師太踩著點塵不驚的腳步離開,未再贅言。
情,這一字蘊藉著無窮的力量,世間男女若真有情,總是能夠挖掘出一份專屬于彼此的能量,圓滿了愛情。出家人六根清淨,不向情田種愛苗,多說什麼也都只是隔靴搔癢。
禪心已作沾泥絮,不逯春風上下狂。
凡塵情事還是留給才子佳人去說,才會散發出真正的美麗。
「你有事要說?」
「嗯。」
「他們告訴我,你的婚期定在下個月……恭喜你了。」听來毫無波濤的語調,天曉得她獨自練習了多久。花紫凝忍著蝕心的巨痛,故作堅強的對燕寒說道。
「你是真心的?」燕寒握住她的下顎,黑眸如一泓深潭,而潭底,是她的身影。
他不信他她對他一點眷戀都沒有。
「當然。」她的眼里,心里,一片死寂。
「我不準!」燕寒霸氣地吻住她的唇,由他手心傳來的強勁力道,握得花紫凝整張小臉都泛起紅痕了。
雷霆萬鈞的一個吻,在佛前,燕寒已然許諾。
「別這樣!」花紫凝掙月兌他,語帶哭意。
他都要娶妻了,為何還不放過她?為何還要再來撩撥她的心?燕寒難道不知道,她必須用盡每一分忍耐力才能說出對他的祝福!?
她所受的煎熬不比他少啊!
「我不娶公主,這一生,我,燕寒,只娶你,只娶花紫凝為妻。」他拉過她的手,跪在壇前起誓,剛毅的臉上所顯現出來的,是一抹石破天驚般堅定的虔誠。
「你不該說這種話……皇命不可違,公主亦是才德兼備,我們的緣分早就盡了,這些時日的重聚已太足夠。」
「不夠!」燕寒低低咆哮,悲切的表情讓人望之心碎。「我永生永世要你都不夠,你怎麼能如此容易知足?怎麼能?!」
他緊緊抱住她,壓榨出她體內所有空氣,仿佛她是他唯一的支柱,失去了,他便會隨之消亡……
「別說了,別說了!」花紫凝拚命搖頭,朝他的胸膛又捶又打,哭鬧的就像個孩子一般。「說什麼都沒用了,這世上有很多事,都是冥冥中就注定好的,不是嗎?我們想躲也躲不掉……」
如果逃得掉,他們又豈會分離了這些年?
听她這麼說,燕寒忽然沉靜了下來。復又說道︰「我知道你爹是被冤枉的,而且我們燕家月兌不了責任,但,凝兒,難道我們這樣就被過去牢牢捆綁,無法重新來過嗎?」
「月兌不了責任?你說的真是動听!」提到這件事,花紫凝就無法克制的顫抖。
燕家是必須負起全責!
花家一門會淪落到今天只剩下她一人,全都是拜燕家所賜!燕寒到底明不明白?
「我查過那些信……」
「那些信能讓你看出什麼?燕大哥,滅門之恨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你就算知道了全部又如何?我們再也不可能抓回那些夢了。」她只是不讓自己去恨,可是在內心深處,說她一點恨意都沒有,那絕對是騙人的。
她的親人、她的家園,統統毀在一道無情的聖旨里,她的幸福,亦然。教她如何不恨?如何放下?她恨哪!。
「我不要你怨我,凝兒,」燕寒的眼神定定地看著她,然後他一字一字地說︰「通敵的人,是我爹吧?」
這是一起借刀殺人法。若不是爹本身大有問題,花父的那封信一定可以被澄清的。
這個假設在他心中盤桓不去,雖然他恐懼答案揭曉的那一剎那,他會因為得到肯定的答覆而崩潰,可是,這個結不解開,他的心就踏實不了,燕寒不得不問。
花紫凝先是一怔,繼而避開他的注視,緩緩說道︰「調查這些事,對你究竟有什麼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