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樹歌 第6頁

嘩啦啦冷水變冰水!

旭萱終于明白他一路跟到底的原因了,就是等著這段報復和羞辱,而且關在他寶藍車內無處可逃,一點一滴去承受。

旭萱原是大方女子,既是她先招惹人,承擔錯誤也沒話說。

只是她身邊男生向來很紳士,沒有人這樣對待女士的,不由得些許委屈,眼眶熱了幾秒——當然不能哭啦,以前踫到無法應付的場合,總想象自己很老,老到一千歲的麻木腐朽,一切愛恨痴嗔皆不侵。

白發蒼蒼、皺紋密布的一千歲老嫗面前,顏辰陽再如何囂張狂妄,也不過是個三歲無知小童子,想到這里又想笑——當然不能笑啦,她臉轉向窗外,討厭就別看吧!

棒著一片暗褐色看出去,她眼眸里似乎閃著水光,是要哭了嗎?辰陽有月兌下墨鏡看真切的沖動,但給她的教訓效果也會大打折拍,因此壓抑下來。

她別過頭不言語,他目的已達也不吭聲,仿佛在比耐力,誰先開口誰就輸,彼此間的沉默愈來愈大,大到如窗外浩淼的海洋,只有浪花拍岸的細微聲持續不斷傳過來。

旭萱肯定自己不會再見到他了——

辰陽呢?根本沒想到以後,計畫只到今晚,先送馮小姐回表姑公司,再接祖母回台北,正好趕上父親的晚餐會議。

第二章

這長長一排二十間相連、外觀雅致的六層樓房,是人們經過台北北郊這座城鎮時注目的焦點。

樓房底層是騎樓商店,統一鋪上平滑干淨的磨石子地,商家包括照相館、家具店、文具店、糕餅行、百貨行、西藥房……各個寬敞明亮;樓房上層則是公寓住家,有新穎的不透明玻璃和雕花欄桿。

如果多問一下,會發現無論商店或住家,大半姓顏。

顏家正如台灣傳統的財主或地主家庭,在大城發達後,鄉下族人便不斷前來投靠,一房連著一房,關系近的安排在公司工作,關系遠的資助一份小生意,挨家挨戶住在一起,成為新的同族聚落,彼此幫忙照應著。

辰陽這一房是目前家族的龍頭老大,除了在外有辦公大樓外,也不忘本的在這排樓的最右端設個銀行、最左端管個貨運公司,高高廣告牌和台麗門面遠遠便可見,領著中間一排生財店,真像一條臥地的巨龍。

因為重傳統,即使留過洋又外面生意動則千百萬,辰陽回到這條街來,踫到族人無論親疏窮富,仍要適當應答,不可囂張無禮,這是祖父生前的規定。

「辰陽,你下班了呀,今天比較早喔!」一出寶藍汽車就有人問。

「是呀,工作提早做完了。」他一路點頭招呼說。

由專用電梯回到自己家,到了二樓玄關處,往右整層是客廳、餐廳、吧台,往左整層是祖母臥室、佛堂、起居室,妹妹曉玉手里抱著胖胖北京狗佇在那兒喊他。

「大哥,阿嬤召見。」曉玉又悄聲加一句;「小心,又要三選一了。」

意思是那一大堆相親小姐的照片,辰陽又不得清靜了。

除了祖母外,起居室內還有叔婆、母親、大嬸、二嬸、秘書吳百合,六個女人圍坐在古董圓桌旁,都以別具深意的笑容望著他,可怕的「母姐會」!

「過來這里坐,要報告這幾個月的成果嘍!」老夫人拍拍身旁的位子,笑眯眯說;「我們依照每位小姐的個性背景學識、相親當天的情形,最重要的是你冷淡或熱心的態度,仔細挑出三位小姐,最後一票當然由你來決定。」

「阿嬤,要約哪位小姐我自己會找,何必要勞師動眾,又不是公司在招聘員工,那麼多道手續,都收起來吧!」辰陽想如何可以逃過一劫。

「選顏家媳婦事關家族興旺和後代子孫,可比招聘員工慎重多了!」老夫人不放松說;「看你工作忙成那樣,要等你約,人家小姐早就跑了,不如我們替你先挑過,省你不少時間,也是你們年輕人最愛說的……‘效率’兩個字吧!」

「你就看看吧,阿嬤為了你的事,好幾天人家招呼打麻將都沒去,別辜負她的一番好意。」母親秀瑞使眼色說。

爸爸講過,女人們吃飽閑閑沒事做,總要想點花樣來表示自己的重要性,有時虛應一下讓她們眉開眼笑,也是所謂的家和萬事興——辰陽無奈坐下來。

「這是台北老地主章家的二小姐,人細白文靜看來很乖巧。」老夫人先拿出來的通常評價第三,一定有但書,果然她說;「但她兄弟名聲似乎不太好,做親家不知以後會不會有麻煩……百合,你來講。」

「章小姐面相單薄軟弱了點,鼻翼那里有漏財現象。」吳百合雖只是秘書兼伴護身分,因略懂命理,深獲老夫人信任,每有相親場合就在旁暗中觀察再加以評論,意見還頗為受重視。

「OK,所以這個我不能要。」辰陽順手推舟說。

「再看這位金融界的劉家小姐,在美國讀過書,和你也挺有話聊,做朋友可以,但做顏家媳婦又太洋派了。百合,你來講……」老夫人說。

不想再浪費時間听面相那一套,辰陽把兩張照片一收說;「不必講了,阿嬤就直接秀出心中的第一名吧!」

「你這孩子,就會猜我的心!」老夫人笑呵呵說;「這是柯家小姐,你清楚的,她家在南郊有不少土地,開了幾間建設公司,和我們是南北對拼做。你們也踫過幾次面,我看她嘴甜人伶俐,對你印象很好,百合說她很有幫夫運。」

「不但有幫夫運,臉上財庫旺,還有宜男之相。」吳百合猛點頭。

「吳秘書,你這樣大力夸獎,柯家鐵定會送上大紅包來謝謝你的金口吧!」辰陽轉頭向她。

「大少爺愛開玩笑,這哪算金口呀!」吳百合小心回答。「看面相絕對要憑良心說實話,我一切都是為老夫人和顏家好,等你娶了福氣多多的柯小姐,就知道這是天定的好姻緣。」

「是這樣嗎?」口氣甚懷疑。辰陽突然想起說;「對了,我今天午餐的時候踫到馮老板,才想到上回在基隆見過的馮小姐,那天阿嬤好像很喜歡她,她怎麼沒在您名單的前三名呢?」

「馮小姐名聲是很好,見了本人也不錯,但念什麼衛生的說要救人濟世,又對生意沒興趣,說商人都只想賺錢沒意義,頭腦有一點怪怪的。」老夫人答。

辰陽听到這兒忍不住笑出來,這果然是馮旭萱會說的話,那日回憶如潮水般涌現依然鮮活,算是所有無聊相親中比較有意思的一次。

老夫人奇怪地看他一眼,又繼續評論說;「學位念那麼高也不會溫順,你們跑到和平島時我嚇一跳,看到你回來全身髒兮兮像被人打一頓的樣子更驚惶,當時就覺得你和馮小姐不會合。」

「阿嬤反應過度了,我在工地可更髒,和平島那次根本不算什麼。」辰陽又胡謅說;「依我對面相學粗淺的看法——吳秘書失禮喔,搶你的飯碗——馮小姐也有幫夫運才對。」

「她是有啦!」吳百合有點怕他不敢唱反調,只說;「但她父母緣很深,是個很顧娘家的人。」

「這也是我考慮的一點,太顧娘家,心不在我們這里,以後夫家錢財往娘家搬,不就像飼老鼠咬布袋嗎?」老夫人說。

「阿嬤,面相歸面相,听听就算了,我們自己也要有常理的判斷力。馮小姐不是愛救人濟世,又批評商人愛賺錢嗎?既然如此,她不是貪財之人,就不會亂拿別人的東西。」辰陽沒察覺自己正為旭萱辯護。「而且父母緣深顧娘家,表示她很孝順,孝順的人心地必善良,應該算好的優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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