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樹歌 第24頁

「你不必解釋,我也沒生氣,再說那些都沒意義了。」

「不!你不明白,我的計畫是顏馮兩家一旦合作,我們之間交往就更順理成章,等百貨商場完工開幕,我們就舉行婚禮……」他是在求婚嗎?他從沒向任何女人求過婚,自己都吃驚!

「你又來了!拜托你公歸公、私歸私,不要把個人感情和事業混淆在一起好不好?」她完全不領情,還懊惱說;「你若不是真愛一個女人,就別隨便提結婚的事,婚姻可不是你利益交換、桌面談判的游戲!」

他正在求婚,而她竟是這種態度?二十八年來第一次想娶一個女孩回家,連婚期都已講明,卻被教訓太隨便,猶如一頭冷水強強澆下來。她以為她是誰?天仙美女下凡來也不敢這麼囂張,何況她不是,只是一個不解風情、不知感恩的古怪女孩,還以為是天下稀珍嗎?

「你認為我不是真愛你?」他陰沉問。也許她說的對,這樣不溫柔不順從的個性,活該讓人寵不起也愛不起來。

怕他少爺脾氣發作沒完沒了,她稍委婉說;「以你顏家長孫身分,肩負家族重任,要全心愛一個人也很難吧!這點我能理解,我也是家人和學業優先,不把愛情看那麼重,這沒什麼錯,只是……沒踫到真正的愛,就不該談結婚。」

「你所謂真正的愛又是什麼?」他瞪著她。

她不想談這些,又被逼得不得不回答說;「真正的愛是無條件的,貧賤富貴病苦都不改其心……比如,我出身微寒,你仍會愛我;我沒有水塘地,你也會愛我。但你做不到,對不對?因為你的愛充滿條件和利用。」

「怎麼又是這些假設性東西?我說過好多次了,不可能發生的事,我不浪費時間討論。」他不耐煩說。

「這就是我的愛情觀,愛一個人僅僅就為他本身,不因任何外在附加條件,條件變了亦矢志不移,也可以說是無條件的,一種絕對的愛。」

他繼續瞪她,消化她怪異的念頭,諷刺說;「好,我了解了,可惜你出身並不微寒,也擁有水塘地,那些條件永遠消失不了,叫我怎麼‘絕對’愛你?」

「很簡單,就是愛我本來的樣子,不會嫌我家財薄勢弱不如你家;不會弄什麼企畫案要我和柯家小姐一樣;不會奪走對我意義重大的水塘地,甚至會幫我蓋養老院和育幼院……」

他听著,表情愈來愈難看。她把他當成什麼了?不但是冤大頭,還是那種白痴無能到祖宗十八代都會跑出來踹他一腳的窩囊廢,這還算男人嗎?真太越界了,她不知道什麼叫適而可止嗎?

「這不可能!」他話由齒縫進出。

「我知道。」她說。

「我腦袋沒壞,不可能放棄讓顏家事業興旺的企畫案,去玩你小女孩的慈善家家酒!」他反擊說;「世上沒有所謂的無條件的愛,所有關系都包含條件和利用,你也不例外。我若不是財勢雄厚的顏家金孫,我沒有最優秀的能力,我不能幫助馮家走下坡的事業,你也不會愛我!」

「那你就錯了,我從沒有因你是顏家金孫而愛你,反而因此討厭過你。」她說;「我最欣賞的你,是在以緣姐家的你,沒有金錢名利、沒有富貴地位,只是一個平凡男人,過著平凡百姓生活,回到真正的人我本性。」

「什麼人我本性?那才不是我,那只是為了討好你,要你簽字所偽裝出來的蠢男人,根本不是我。」他說;「我要我的女人愛我,正是因我的名利地位、我的經商才干、我的耀眼成功,其余不值一提!」

「所以你要的我,也不是本來的我,而是必須經一番包裝改造的馮旭萱。」她終于澈悟了,輕嘆口氣說;「我們真的很不適合。」

「那個家世普通、沒財沒勢的簡宗霖就很適合?」他寒著臉問。

「嗯。」除了點頭,她什麼都不能做。

「你打算和簡宗霖交往?」他又問。

「嗯。」繼續點頭

「他會絕對、無論貧賤富貴、無條件的愛你?」

「這不關你的事。」她準備關門。「你該走了,你的重要宴會快結束了!」

四周突然變得極靜,靜到燈管內的燈絲嗶剝聲都能听到,門里和門外膠著的兩個人,寒風穿縫吹過,夜燈明滅迷離,一直到走廊另一端響起人聲,辰陽才整個人後退。

有一點心酸,他畢竟專程跑一趟來找她,她忍不住說;「還是祝你百貨商場順利成功,並娶到像柯小姐一樣的妻子……」

他沒有回應,消失在黑暗中,和來時一樣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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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幾日綿濕春雨,今日放晴,院子里的草葉一夕鮮明起來,旭萱窩在後廊的藤椅,全神貫注讀著手中的書本。

「怎麼躲在這里?放客人在前頭,自己卻跑來讀書了!」找女兒的敏貞說。

「有姨公在,哪有我說話的份!簡宗霖一見到姨公,就把我忘了。」

「好啦,姨公已經回家,宗霖要到醫院值班,你就送送客吧!」

真快,竟然五點了,整個下午晃眼已過。她走到客廳,爸爸和簡宗霖已下前廊玄關,正站在院子一排紫紅杜鵑花旁,談話聲音隱約傳來。

「……未來幾年,台北南郊人口會急速大增,你想私人開業,那是很好的起點,我喜歡企圖心強又具前瞻性的年輕人。」紹遠說。

「南郊一帶我不常去,並不太熱。」簡宗霖說。

「那你更該去‘陽邦’土地參觀,光是設計藍圖還看不出來,地基全面開挖後才知道氣勢有多大,我每次開車經過,都忍不住要繞下去欣賞,‘陽邦’少東顏辰陽,年紀輕輕就主掌這大計畫,真不得了……」紹遠說。

正彎腰將室內鞋換成外出鞋的旭萱,一听那名字,心倏然一緊,腦中又不禁浮現那少年得志、意氣風發的身影。

自從開工宴那晚決裂後,她避開一切可能踫到辰陽的場合,這還算容易;但兩家生意往來,想不听他名字就很困難,那三個字傳到耳里,像高頻尖波般刺在心上……為何還會受影響?要多久才能完全免疫無感覺呢?

簡宗霖轉頭發現她,先喊出聲,她定定神,回一個微笑。

「媽媽正找你,看到她了嗎?」紹遠問女兒。

「看到了,她叫我出來送客人。」旭萱回答。

三月春陽柔柔斜射,原本希望地面仍是濕的,在大門口說再見就好,但外面馬路已干大半,只好陪他鄉走幾步到停車處。

「真對不起,本來今天下午講好請你看電影,和邱教授、馮伯父一聊,竟忘了時間,我該怎麼補償你呢?」簡宗霖一臉歉意說。

「要補償什麼?我一點都不介意,姨公滿月復才學,與他一席話勝讀十來書,比看電影好,能得長輩賞識,我還替你高興呢!」這是真心話,趁他們聊天,她讀完下星期課堂要討論的一本書。

「真的不生氣?」他小心問。

「我生氣就說生氣,沒有就是沒有,不拐彎抹角。」

「你真的很特別,永遠不慍不火,行止得宜。」他出言贊美說;「我去年第一次見到你時,以為你出自望族家庭,大概很嬌生慣養,可望而不可及;進一步接觸後才發現,你不僅聰明漂亮,且善良可愛,早知如此,我那時就追求你,不會等到今年了。」

「不,我一點都不特別,很普通的一個人,有很多惹人厭的部分。」

「你太謙虛了,我只看到令人心儀的美好部分,大家都對你贊不絕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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