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盡曲 第2頁

「霧里觀音」孟采眉,頭戴寶藍孔雀冠,乃國子監祭酒孟思佑之三女,神色端莊嫻雅,一派知書達理的風範。

「風里觀音」王燕姝,頭系絳紅孔雀冠,乃都察院都事王敬坤之次女,眉目清朗靈秀,顧盼間不月兌少女稚氣。

慢著!都察院都事?

這不過是個小小的京官,王家女兒怎能和首輔或祭酒的千金同時雀屏中選,相提並論呢?

王敬坤最初也覺惶恐不安,不相信女兒會登此榮榜。後來才明白,一切都拜他的福建籍貫所賜。

話說這嘉靖朝,姑不論內憂,外患就北有俺答、南有倭寇,尤其是倭寇之亂,由元未就禍害不止,到本朝更變本加厲,東南沿海沒有一天安寧的日子。

老百姓生活在恐懼中,就愈來愈崇信南海女神,即俗稱「媽祖」的林默娘。

這一回,皇室請紫姑女神,也順便請了這位御封「天妃」。林默娘為福建人氏,自然就要由福建少女當代表,以安廣大的民心。

也不知是否此次的建醮發生效力,就在幾個月後,朝廷誘殺了最大的海盜頭子汪直,是除寇以來空前的勝利。

但這勝利是虛幻且暫時的,因為就在同一年,葡萄牙以五百兩租借了澳門,世界已經進入了大航海時代,大洋上將充滿西方劫掠殖民的船只。

在封建制度中腐敗僵化的大明帝國,絲毫沒感受到那股風潮,還一再禁止百姓出海。

海既不能出,風潮又擋不住,就產生一股股為利所趨的海盜,汪直不過是第一波而已。

這嘉靖三十六年的夏天,來自閩地的十三歲少女王燕姝,望著媽祖慈愛的塑像,她絕對沒有想到,她的命運會和遙遠蔚藍的大海,及惡名昭彰的海盜有糾葛不清的牽連。

淒美「無情碧」,分唱著「天步曲」、「流空曲」和「水盡曲」之歌。「水盡曲」即敘述風里觀音王燕姝的故事,以清笛奏和最妙,內容如下——

悠悠水盡,南天渺渺

風里觀音燕輕盈

斜雨寒織胭脂赤,愁損相思獨自冷

滄浪空闊,殘月驚夢

寂寞無煙依稀影

莫道荒海無情碧,千潮萬恨誰與盟

第一章

探索

悠悠水盡,

南天渺渺,

風里觀音燕輕盈,

斜雨寒織胭脂,

愁損相思獨自冷。

嘉靖二十三年,歲次甲辰,閩東沿海赤霞鎮。

大霧彌漫。這春末的海邊清晨,一反常態地安靜,平常喧嘩的海鳥都不見蹤影,浪聲也顯得微弱而模糊。依照經驗,這不是一個好的出海天,但誰知道呢?海總是多變的。

漁夫們慣常早起,在自己的船上工作。男人清理繩纜,女人用梭子補著破漁網,空氣中飄散著永遠不散的咸腥味。

他們希望太陽能沖破雲層,吹散濃霧,多賜他們一個捕魚的好日子,因為三月二十三日,媽祖的生日就快到了,天妃宮將大肆慶祝,他們需要更多的漁獲量,好讓這一年一度的典禮能辦得熱鬧無比。

天愈來愈亮,霧稀薄了些,但還是不適合出海。

有人等得不耐煩了,站在淺海處向遠方眺望,突然,白蒙蒙中隱現幾根高大船桅的黑影……漁夫們頓時有了不祥之感,自從朝廷屢下海禁後,早不許百姓造大船,這黑影只有可能是屬於……倭寇?!

「倭人來了!倭人來了!」淒惶的聲音尖喊著。

人影立刻四處奔竄,由港邊到小鎮,如捅破的蜂窩般,喚爹娘的、叫妻兒的,彷佛鬼哭神號。然後,一聲海螺長響,如利刀化入人心,更加深了恐懼。

真是倭人!那「八幡大菩薩旗」已在霧中出現,如地獄來的殺人魔頭,飄著邪惡森冷的慘笑。

「東西不要拿了,逃命要緊!」眾人狂亂的說。

餅去幾十年來,赤霞因地理位置,曾遭受過倭寇無數次的攻擊,大部分的人都知道哪兒有山洞及地道可躲藏。腳程快的人,還可以奔到高地處的屯田衛所。基本上,倭寇志在劫掠,非不得已,不會也不願和官兵正面沖突。

但有時也得看那綠眼紅眉的倭人,有些搶了財物就走;有些卻殺人放火,殘暴至極。

有太多太多可怕的故事,在東南沿海各村鎮里流傳著。

比如,倭寇會將俘虜吊在旗桿上練箭術。

將老人家綁在八仙桌上,供操刀法。

將嬰兒束於竹竿上,澆滾熱的水,看其嚎啼而取樂。

抓到孕婦,便剖開肚月復,賭月復中嬰兒是男是女,並劃拳飲酒作樂。

其他奸婬擄掠或刨墳挖冢的事,更是數不勝數……

所以,只要看到八幡旗的海賊船,什麼事都不要想,就只要有一個念頭——逃!當鎮民經過那剛剛漆彩描金的天妃宮時,忍不住祈求那紅衣媽祖,希望她能領著「千里眼」和「順風耳」,化為一道滔天巨浪,讓可怕的海賊消失不見!

就在天妃宮後,有一條長長的窄巷,對著高直的牆壁,牆里住的是駐在赤霞鎮的鹽官王敬坤一家人。

此刻,王家慌亂成一團,上下走動,不知要往哪兒鑽。只听海螺聲一陣淒厲過一陣,彷佛那矮子魔鬼就要雙手握刀,跳著砍殺進來了。

「老爺,快帶大家到衛所衙門去,別再拖延了!」管家王輝滿頭大汗地說。

王敬坤忿忿地跺腳!他怎麼如此倒楣晦氣呢?先是科舉老不中,苦讀寒窗二十年,才湊到個進士。得進士,卻又等不到官做,好不容易送錢給剛入內閣的嚴嵩,才撈到個小小的鹽官,而他才上任沒幾天,竟踫到倭寇?!

「老爺……」王輝又催促著。

「別吵了,我知道!」王敬坤轉身望著妻子,碧娥已大月復便便,即將臨盆,如何能受得了這勞頓之苦?

「老爺,你就帶大家逃吧!我和玉嫂就在附近找個地方躲起來,不要再考慮我了。」碧娥說著,把十歲大的兒子伯岩,六歲大的女兒慧姝都推向大門口。

「不!你也一起走!」王敬坤說著,使力扶起妻子。

「我走不遠,會拖累大家的!」碧娥反對說。

「娘,我不要你一個人留下來,不可以……」伯岩哭著扯住母親。

「對!不可以!」王敬坤緊拉著妻子,「要死要活,我們全家都要在一起,不能走也得走!」

海螺聲漸漸微弱,表示海賊即將上岸,在高丘守望的人也撤退了。

王敬坤一家四口,連著奴僕,加入逃難行列。

出了鎮,是一片綠色的林子,長滿蔓雜的草,坡路陡斜。

碧娥連連喘氣,不小心一個踉蹌,撞到丈夫,下月復猛得竄過一陣深而長的銳痛。她彎下腰,咬著牙說︰「不行……孩子要生了……」

「生?!怎麼能生呢?這荒山野地的,又有倭人……」玉嫂急著說︰「夫人,你就不能忍一點嗎?」

「對!忍一忍,我們翻過這座山就安全了。」王敬坤半扶著妻子說。

又一陣痛傳來,像要撕裂她一般。碧娥淌著汗,指甲因痛收緊,戳入丈夫的手臂,「孩子等不及了……我不能再走,你帶著伯岩和慧姝……」

四周突然變得很安靜,因為逃難的鎮民都跨過山林,最後的幾個還好心地說︰「再不走,就沒命了!」

「王輝、玉嫂,你們就好好的保護少爺和小姐,不到衛所屯寨的門不許停。」王敬坤下定決心說︰「夫人既然無法再走,我就留下來陪她。」

肚月復又再次痙攣,碧娥感覺到胯下的沉重。為母則強,在擔心的劇痛中,她仍有一絲理智,「不……不要陪我……孩子不能沒有娘後,又沒有爹……你要走……」

這是在訣別嗎?王敬坤感到一股心酸,要王輝帶著兩個孩子先走,並堅決地說︰「我陪你,我們找個地方躲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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