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盡斜陽 第25頁

唉!避他的,大人的事大人自己操心,他本身的煩惱已經夠多了,光是青春痘就愁不完哩!

再想見

回憶是美好的

只是

當再次掀開回憶的薄紗

卻驚覺

回憶也有錯誤

秋天的夜晚,街頭已有些寒意,孟茵早準備好一杯熱茶、一本書,再放點音樂,舒服地蜷曲在沙發上。

陳玉磷的電話催命式地響起,她在那頭直叫︰「喂!孟茵,你快來呀!別再做冷漠沉寂的大眾了,唯有我們婦女團結起來,自立自覺,才能拯救自己及下一代,你身為高級知識份子、時代的尖兵,能袖手旁觀嗎?」

「好,我去!我去!」孟茵實在受不了她的疲勞轟炸,又怕她太過激動,只好投降。

政見會就在孟茵家隔幾條巷子的一所小學內,走路大約十來分鐘。出了公寓大門,她才發現夜晚的冷意並沒有阻止人群的熙來攘往,這也是她懷念台北的原因之一。

接著,在熱烈的掌聲中,一身水紅套裝的何詠安披著淺紫色的彩帶出現。她說話比平日更清晰沉緩,但仍然鏗鏘有力,句句深人人心。

「……古人所說的大同世界還不夠的,那個大同世界是男人說定的,女人還是受到凌虐歧視,在黑暗中哭泣!我們所追求的比大同的境界更高,那就是男女真正平等!只有女人被公平對待了,才能顯示出人類智慧的成長及國家的進步,也才有資格邁入二十一世紀的社會……」

因為太專注于何詠安的演講,孟茵完全不知道世軒由側門走進來,後面跟著何永旭。

何永旭站在廊柱附近,整個人被籠罩在陰影中,他濃發微亂,雙手插在口袋里。他的眼楮在台上停留了一會兒,便轉入人群中梭巡。他來,除了捧妹妹的場外,另一個目標便是陳玉磷。

最後幾排,陳玉磷正在那兒熱烈鼓掌著,何永旭正要向前,全身突然僵直住。

陳玉磷右手邊的那個女孩,穿著淺米色風衣,一頭微卷的短發垂在耳後,眉眼靈逸秀美,總是帶笑的唇,多像古畫里的公主……

是孟茵!真是她!盡避人多嘈雜,距離如此遙遠,但他仍能一眼就看出她來,由感覺到視覺,她就在他視線的中心。

他如豹輕移,對著毫無知覺的獵物緩慢走去。沒多久,他就來到她的身後,近得可以聞到她身上特有的淡淡清香,他深深地吸一口氣。

陳玉磷不知何時已走到講台前,只留下孟茵獨自一人站在他前面……觸手可及。

孟茵忽然感覺到不安,一種奇怪的燥熱感使她背上的寒毛全豎立起來,仿佛後面有什麼人快要踫觸到她,不管是有意或無意的,都近得教她心生警惕。

天呀!不會是專吃女人豆腐的吧?若在何詠安的政見會上發生性騷擾事件,不是等于來攪局、扯後腿的嗎?

不可能的!孟茵斥責自己太敏感,在這種場合,空間狹小,難免與人摩肩擦踵,她又何必神經兮兮的呢?

但那團熱氣愈來愈靠近,孟茵甚至可以感覺到對方的呼吸,遇到冷空氣,化成細細的白霧,再落到她的發絲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往前移挪,然而,她一動,熱氣也緊緊相隨,把她包圍在一種不尋常的親密中,她覺得自己快昏倒了。

終于挨至中場休息,孟茵一刻也不想停留,趁著空隙準備離去,猛一回頭,卻驀地驚呆住,只見何永旭赫然站在眼前。

她被釘在原地無法動彈,多年系念的人就在一臂之外,猶如在夢中,何永旭仍像四年前的他,散發著令人無法抗拒的魅力,使她心動、心悸,不能自己……

只是,他的眼神為何如此陰郁呢?

「好久不見了。」他聲音平平,听不出太多情緒。

他說話的氣息氤氳了她的雙眸,她才驚覺兩人竟靠得如此近。她反射性的往後退一步,差點撞到別人,他的手仍插在口袋中,並沒有扶她。

這時陳玉磷走過來,發現他們兩個人面對面呆立著,便毫不隱藏自己的詫異與好奇,緊張地問︰「你們見過啦?」

還來不及反應,丁華心已如旋風般沖來,一下子拉住何永旭,開口就說︰「三催四請的,你總算露面了!怎麼不到台前幫詠安打氣助陣呢?快來呀!」

孟茵挨向玉磷,半轉過身子,一副和何永旭不認識、不相干的模樣,只听見他回答,「我站在這里,可以看得更清楚。」

「至少讓大家看看有名的何永旭教授嘛!」丁華心不依地說︰「來嘛!詠安一定會很高興的。」

再也受不了丁華心和何永旭親匿的對話,孟茵小聲地對愣在一旁的陳玉磷說︰「我先走了,我們再聯絡。」

不等好友有所表示,孟茵便逕自穿過人潮,朝黑暗的校園走去。

唉!為什麼那麼冤家路窄呢?今晚她實在不該一時心軟,跑到何家的地盤來,何永旭會怎麼想呢?

因為太意外了,她連一句話都沒有說,連禮貌性的問候也忘記了。雖然他們最後一次見面是用爭吵的方式結束,但四年過去,該有的恩怨也早該付諸流水,她表現得驚慌又小家子氣,他會不會以為她還在介意什麼呢?

學校大門在望,路燈在夜里微亮著,她隱隱听到何永旭在背後喚她的聲音,伴隨著急促的腳步聲。

孟茵此刻心情太亂,根本沒有余力再面對他,即使是簡單的招呼,也都有如千斤重般無法出口。她很稚氣地躲人一棵樹後,再一次如駱駝埋入沙堆般想逃避現實。

四周靜得連呼吸都差一點停止。

何永旭的身影經過,追出大門,消失在街上,但沒一分鐘又走回來。他左顧右盼一會兒,才慢慢踱往禮堂的方向。

孟茵依舊窩在原處,耐心地數著時間。雲遮月,月又破雲而出,一切沉寂到風吹樹梢的聲響都悄然安靜時,她才由藏匿的地方走出來。

校門口的大燈照到她的臉上,此刻她覺得冷,只想快點回家。倏地,一個人由陰暗處鑽出,出其不意地抓住她,嚇得她魂飛九霄,差點放聲尖叫。

「別怕,是我!」何永旭冷靜地說。

「你不是回禮堂去了嗎?」她驚魂未定地說。

「沒有,我在另一棵樹下。」他放開她,臉隱在陰暗中說︰「等你出來。」

孟茵說不出話來,這下子可真糗極了,小家子氣加孩子氣,何永旭一定覺得她和從前一樣,不成熟又不懂得進退。

「為什麼要躲我?」見她不吭聲,何永旭問,語調不似方才的平淡,反而正常得像老友重逢。

「我沒有要躲你……」發覺這話太沒有說服力,孟茵又加了一句,「只是看到你太意外,臨時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連朋友之間友善的談話都沒有?」他定定的看著她問。

「對不起,我真的沒想到會再見到你。」她輕聲說。

有一群人從禮堂里走出來,諠嘩的聲音在空氣中流動,孟茵和何永旭同時朝外面的人行道走去。

「你這些年好嗎?」他有禮地問。

「很好。」她想想又回問︰「你呢?」

「也不錯。」他說。

寥寥數句,沒有細節及內容,比陌生人更陌生,他為何還要在靜夜中等待她呢?孟茵好想趕快結束這一切。

「你該回會場了。」她提醒道︰「我也必須回家了。」

「我送你回去。」他遲疑一下說。

「不用了。」她慌忙道︰「我家就在附近,沒幾分鐘就到,不必麻煩,真的。」

「你家怎麼會在這一區呢?」他一說完,便恍然大悟,「哦!當然,你已經結婚了,當然不住在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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