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娘,我從來沒怪你,從來沒有……」攸君又哭了。
「可憐你這麼走,連個嫁妝都沒有!這是我臨時湊出的一點首飾,先帶在身上,以後我會再派人將屬于你的東西送到南方去,至少也是風風光光的。」建寧長公主牽起攸君的手,把沉甸甸的箱囊交給她。
「額娘……」攸君早已泣不成聲。
「趁我還沒改變心意時,快定吧!唉!這黑夜可真長,天老是不亮,我都快受不住了。」建寧長公主喃喃說著,又慢慢走回黑暗的長廊里,走進她解月兌不了的悲劇中。
「走吧!我在外面備有兩匹馬,也會派人送你們過西直門,一路可以平安的到通州。」征豪簡單地說。
「征豪,謝謝你。」攸君柔腸百結,盡在不言中。
「謝謝你的成全之意,張某永志難忘!」張寅青豪氣的抱拳說。
石井的後門外,真的停著兩匹馬、攸君上馬時,回頭看一眼,見征豪並沒有跟出來,一片漆黑中,只有公主府的樓台飛宇映在微微的月光下。
七年前,她曾離開公主府,七年後,她再度告別,只是從前的她,不知為何走,也不知去何處;而現在的她,很清楚自己留下什麼,也清楚自己要追尋什麼。
再見了,額娘;再見了,征豪;再見了,童年……
第九章
絕情
紅樓晚歸,看乏柳昏花冥。
應們樓香正穩,便忘了天涯芳信,愁損翠黛只娥,日日書闌獨恁。
——晚達祖。只只燕
康熙二十二年冬。今年的雪似乎來得特別早,而且一降雪,就陡然地天寒地凍,把一些秋末還未凋凌的樹葉凍結在枝頭上,孤伶伶地像一朵朵白色的花。
清王府內家大人多,很快的在窗欞上糊著一層又一層的厚紙,屋內燒著大盆大盆的火來驅除寒意。入夜了,北風更是呼嘯地吹,擾得芮羽無法入眠。她起身,披上斗篷,來到廂房外的隔間內去看睡了的隻兒。隻兒今年十七,明年春天便要出閣,偶爾還像個小女孩般吵著要到金闕軒來睡,尤其是在岱麟出門的時侯。
「哦!埃晉,有何吩咐?」歇在低炕上的嬤嬤一看見她,忙起身問。
「沒什麼,你睡下吧!」芮羽說。
她輕撫隻兒如桃花股細致的臉蛋,想想自己在這年齡時,己只身到江寧去找大哥顧端宇,才有遇見岱麟之事;而阿絢,也于大一歲的十八,在江南經歷一番生死後,有了和顧端宇的一段奇緣。
但如今隻兒怎麼看,都像個大孩子而己,居然就已經要做人家的妻子了,或許很快的就會當母親,這一切……都快得教人不太敢相信。
今夜,岱麟趕著到關隘去接洵豪,這一向較不經心的兒子,在蒙古習藝時,竟娶了蒙古格格,年初得一子,讓她和岱麟當上了祖父母。
人生真是如夢一場呀!
反而是一直較乖巧貼心的征豪,變成最令人操心的一個。在去年開春後,征豪就和幾個統領遠赴黑龍江,那地方草木不生,到處都是危險,加上羅剎人極為凶猛殘暴,芮羽無一日不替他擔憂。他都二十四歲的人了,照說早該娶妻生子,哪知道他那麼死心眼呢?芮羽並沒有怪攸君,因為她明白愛情之事,冷暖唯有自知,怎麼也勉強不來。只是有時,她會覺得遺憾,遺憾在九年前有預感公主府會出事,竟沒有為征豪留住小攸君;她也遺憾自己教養出征豪擁有一顆善良柔軟的心,告訴他世上有如父母間單純唯一的愛情,讓他無法從完美的憧憬中自拔出來。今年的冬天他可好?而她能做的,就只有不斷地縫制冬衣過去,另加一封封催促歸來的信。芮羽走回大套間,坐在爐火旁,想再給征豪寫一封信。呵熱了筆墨,歪在塌上心想,該說的都說了,一遍又一遍,不過是慈母的心罷了!恍惚中,鼻間有薰花的香氣,她微微睜開眼,竟看見俊秀的征豪坐在面前,身穿貂皮衣帽,正笑著替她磨著墨、暖著筆。天!是征豪回來了!可是岱麟接的不是洵豪嗎?怎麼會換了征豪?
是不是他們瞞著她,想給她一個驚喜?
「征豪,我的兒,你回來了?」芮羽欣喜的伸出手說。
「額娘,你好不好?」征豪說。
「我很好,只是想你們兄弟想得厲害,尤其是你。」芮羽高興地說︰「你回來後,就不會走了,對不對?」
「不會了!我回來了,心也永遠留在這里了!」征豪說,眼神中有些說不出的淒迷瓢渺。
芮羽不僵,他堡麼會有不快樂的感覺呢?難道他還牽掛著攸君嗎?她正要問,外邊就有嘈雜的聲音傳來,幾個丫鬟跑進來說︰「報告福晉,王爺和二阿哥回來了!」
二阿哥?那大阿哥呢?芮羽揉揉眼,四周哪有征豪的影子呢?那只是夢嗎?她仍不信,往每個柱子後面找,直到外頭人聲紛亂,才匆匆出來迎接。沒有大阿哥,二阿哥也好,總是回來一個是一個。芮羽的人仍覺得虛虛浮啊的,減去了部分初見媳婦、孫子的喜悅心情,她明天得叫岱麟入朝求皇上立刻召征豪回京,靖王府的闔家團圓,怎能獨缺他一人呢?
康熙二十三年秋。
去年夏天收復台灣,鄭家人及諸大臣皆投降,移居了內地。皇上年方三十,便統一中國,文治武功皆鼎盛,龍心大悅,就想到南巡,來一見久聞其名而向往之的江南美景。南北漕幫因有默契在先,都采樂觀其成的態度,一路御船南下,都河道暢通,兩岸無閑雜人等。各地的絲商、鹽商,州縣的富賈、大戶,都奉上別莊、金銀財寶、山海珍饈,讓皇上享用不盡,也深知江南之富庶,可稱為中國之米倉。皇上除了探訪民情,欣賞江南風光外,還有一個目的,就是傳召近二十年不見的阿絢格格。他們會面的地點在白湖的格格堂,早在半年前,這兒就戒備森嚴,由官府把守,不可隨意進出。
彼端宇以有病在身,拒不見駕,只由阿絢領著張寅青、攸君和漢亭四個小輩到格格堂參叩當今皇上。
阿絢見到已由小男孩長成強壯男人的皇上,一下子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反而是皇上鎮靜些,「阿絢格格,當年你可是乘著花旗飛向雲端,沒想到你又墜入凡塵,成了漕幫的女王了。」
「啟稟皇上,阿絢不是什麼漕幫女王,今日漕運及江南能夠繁盛,全賴皇上仁厚恩澤,讓漕工們各個心悅誠服,能謹守崗位,為朝廷服務。」阿絢謙虛地說。
「反正江南、江北有你,朕就高枕無憂了!」
皇上大方的稱贊這最敬愛的姑姑。阿絢不但替皇上設海鮮宴,還由年輕力壯的漕工們在蘇州河上表演了精采的「挑燈畫船」。
所謂「挑燈」,必是在夜晚,那時漆黑的夜幕只有一輪迷醉人的皓月,點著燈的船,由技術高超的工人掌舵,幾十艘以蛇字形前進,一下快一下慢,靜謐之中,如天河星星落下,會于瑤池,畫出一個又一個令人驚嘆的仙境。而向來只見馬匹草原的皇上,看這陣勢,像孩子般興奮,轎攆竟一路隨船而行,到幾十里外的姑蘇,皇上也撐著不睡,成為民間一時的佳話。攸君盡避不是很喜歡這位皇上表哥,但為盡職責,她始終在阿絢的左右打點一切。其實,她最想見的是征豪,他是皇上最親近的侍從大臣,應該會隨行,已分別三年,不知他是否安好?
但是,她左瞧右瞧,總找不到征豪的身影,反而很意外地看見了久違的洵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