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影行洲 第29頁

在這種愈描愈黑的場合,她唯一能說的便是,

「你今天來找我,是要我盡快離開舊金山,對不對?」

何詠安看她一眼,點點頭說︰「沒錯,我想,你也不希望惹來更多的新聞吧?」

這雖然對雁屏有許多不便,她仍然同意說︰

「好,我明天一早就搬出旅館,讓永洲沒辦法找到我。」

何詠安再一次訝異于癱屏的順從,突然產生自己欺壓弱小的感覺。她隱約有些了解何永洲對這女孩念念不忘的心情了,難怪古人說柔能克剛,此刻連她自巴都忍不住說︰「小雁,或許你是個善良的女孩,只可借你是程子風的女兒,白白耽誤了你。」

何詠安定後,她的話還在房內回蕩許久,對雁屏而言,那些批評已經不會椎心刺骨了。

她曾經會哭,但現在已泛不出淚水了,等父母親都回台灣後,她就要到她的隱居處,做個不再有過去,完完全至的孤獨人。

何永洲出院後,暫時搬到何舜浩的一座海濱別墅里靜養。

這棟房子,有一半是突出在巨岩上,白天可以欣賞海上的風雲變化,夜里洶涌的波濤仿佛就在腳下。」說是靜養,他卻每天煩悶地度過,可父母都在跟前,他又得強裝笑臉,使他想起以前在台灣那種充滿壓力的日子。

一切都是為了雁屏,他們兩個都是成熟的人了,也算以生命相許,難道就要因現實輿論,連見上一面都不允許了嗎?

他不相信,一向意氣風發的自己,卻連一個小小的心願都無法達成!這種遺憾,日夜割宰著他的心,可她為什麼能夠那麼冷然呢?

在岳海粟回台灣的前一天,他突然很正經地對何永洲說︰「我一向不和人談論感情的事,不過,我覺得你沒必要再為程雁屏傷神了。」

何永洲瞪他一眼,並不回答。

「她是危崖上的一朵花,一個弄不好,就會摔得粉身碎骨,你又何必呢?」岳海粟繼續說。

「你不懂。」何永洲淡淡地說︰「在雁屏為我割腕,我為她挨那一槍的時候,我們的世界就和別人不同了。」

「我是不懂。」岳海粟笑一笑說︰「但無論你們在什麼‘世界’,也必須面對我們這個世界吧?」

「海粟,你曾經愛過嗎?」何永洲心血來潮地問。

「獅王只曉得擴充領土,女人則是領土的一部分,這就是我的‘愛’。」岳海粟半認真、半玩笑地說。

「所以,你根本沒資格說我,」何永洲直接下斷。

「好,我不說了!」岳海粟大笑出來,「我早該有自知之明,我是最不適合談感情這件事的人。」

岳海粟是個講義氣的好朋友,不太會介入別人的私事,若是有意見,也都是點到為止。

而最難應付的仍是他的家人,雖然大家都沒有言明他和雁屏的戀愛關系,但仍皆視她為紅顏禍水。

當他的傷口好得差不多時,何舜洲已經鼓動他回台灣了。

「我雖不贊成你這次的莽撞行動,但程子風和蔡明光算是在你的手下歸案的,這是你回到政界的最好時機,你要好好把握。」何舜淵不只一次的說。

「爸,我希望能把這個博士學位修完。」何永洲總是如此回答。

「這個博士學位不要也罷,反正你又不缺。」何舜淵不太高興地說︰「我記得你是個從不逃避的孩子,怎麼現在卻變得如此畏首畏尾呢?」

「或許我和大哥一樣,並不喜歡從政。」何永洲說。

「誰說永旭不喜歡從政了?他如今不是‘學而優則仕’了嗎?」何舜淵乘機教訓說︰「所以,男人娶妻是太重要了!迸人有所謂‘齊家、治國、平天下’,還真是千古不變的名言。瞧瞧你大哥,自從今年初娶了孟茵,就事事如意,步步高升,就表示他找對老婆了。」

「你們當初不也很反對新大嫂嗎?怎麼現在又變成欣賞她了?」何永洲哼一聲問。

「至少孟茵的家世是清清白白的。」李蘊忍不住插嘴說︰「永洲,你爸爸是在擔心你呀!那個程雁屏人也在美國,只怕又會惹出更多的麻煩來呢!」

「因此,你們以為隔著一個太平洋,一邊一個,就不會有問題了?」何永洲再也受不了,激動地說︰

「爸、媽,我都三十歲了,拜托別再替我決定未來了,好不好?而且雁屏也不是什麼毒蛇猛獸,她一听到我出院,人立刻離開舊金山,不敢有一點聯系,你們還要怎麼樣?嚴格說起來,我認為她才是這整樁事件里最大的受害老。」

「永洲,不準你用這種口氣對長輩說話!」何舜淵吹胡子瞪眼楮地說︰「你這還像個人樣嗎?」

「對不起。」何永洲強壓下內心的不平,道歉說。

他逐漸知道自己與家人是很難再溝通了,他從小到大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光耀何家的門楣,而今他卻被迫分離成一個個體,就像雁屏一樣。

雁屏在北門幫,曾以公主之名被嬌養著,可因他的關系,城堡塌毀,在灰飛煙滅時,她也被無情地拋出軌道。

他和她,同樣孤獨的兩個人,不該相依相守嗎?

那晚,很少作夢的何永洲,卻陷入一個很奇怪的夢境中。

他來到歐洲的某個城堡,里面怪石群崎布列,甬道曲折如迷宮,他拿著劍,在彌漫的大霧中走著,那霧濃得恍如可以觸模的白練布。

然後,他听見腳步聲,在一股無法控制的力量下,他舉劍而出。霧,緩緩散去,顯現出雁屏美麗的身影,她的腰部正插著他的劍,但她的衣服沒有鮮血,臉上沒有痛苦扭曲,只有微笑,一個令人心碎的微笑……

毫不猶疑地,他將另一把到刺人自己的心髒,想感覺她的「感覺」。有點不適,但不是來自,而是心靈,他也不由自主地發出微笑,一個和她相同的微笑……

曾經,她說過一句話︰「保了我的命,沒有你的命,又有何意義呢?」

這正是他內心的吶喊,但一直到她說出來,他才真正明白。

所以,在溪頭那一夜後,一切就注定回不了頭了,從此愛就成為彼此的本能。

夢醒後,他面對黑夜里狂嘯的大海,不用問天,也不用問地,他早已決定了自己追尋的方向。

第八章

雁屏推著一車準備歸架的書,經過幾扇敞開的窗,被藍天下那一排燦爛火紅的楓樹吸引住。

楓葉是相思,經寒揚徹骨,在死亡前,最俊的美麗——

唉!秋天,多麼容易令人回憶及嘆息的季節呀!

這是美國北方臨大湖區的一個小鎮,典型的大學城,一年可以下六個月的雪。在學期間,學生回流,人口稍多;但一踫到寒暑假時,就靜得如一座死城。

這當然不是母親為她找的學校,去年她由台灣剛到洛杉礬時,在偶然的機會下,看到一篇介紹雪城的文章,上面寫著︰在盛寒隆冬,大雪封路時,可能會連看好幾天,除了廟之外,你看不到一個人影。

雁屏當下就決定要到雪城來念書,因為她恰好怕人。

而以雪城的荒僻寒冷,絕不會有台灣來的留學生,也不會帶來從前的閑言閑語,她可以安靜地過日子。

她甚至連中國話都不太說了,有幾個大陸留學生曾對她好奇,甚至想過來搭訕,她都微笑以對,結果他們把她當成日本人。

日本人的身分,讀的又是冷門的圖書館系,讓她和外界的接觸就愈來愈少了。

雁屏很滿意目前的生活,有書念、有個溫暖的房間、有夠用的錢、有工作,雖然孤獨,卻沒有紛爭。

很難想像,以前不曾出遠門的女圭女圭,竟在一年之間落在千里外的異國土地上,而且還活過那最寒冷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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