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薔薇 第10頁

珣美根本沒有說「不」的權利,他的力氣之大,害她差點以為自己要騰空飛起來。

美麗的湖面,走上去是步步危機。她小心地隨著他的每一個步伐,進度非常緩慢。

冰上比雪地上又更冷。現在不只是冷風撲面,而且是牙齒打顫,凍到全身的毛細孔都恍如針刺,有幾次她都以為五髒六腑要停止運作了。

「就快到了。」他哄著她說,甚至像對孩子一般,暖和她的臉頰及手臂。

在珣美的眼中,水晶世界已變成一大片刺人的白,美麗消失,只剩下陰慘和酷寒。

仿佛是永遠的懲罰,當季襄宣布到另一岸時,她往他身上一癱,他緊緊地抱住她,正好提高了兩個人的體溫。

「我們得找個地方過夜,否則真會凍出病來。」他貼在她耳旁說。

寒冷使人血壓降低,頭腦發昏。季襄是其中比較清醒的一個,但他依然不顧男女忌諱,讓她偎在他的懷里,因為他喜歡這種感覺,也需要這種溫暖。

***

林木蕭索,似無邊際。

珣美不知走了多久,雪停了又下,下了又停。天逐漸轉暗,在模糊的鴉叫,隱約的樹影中,她看到一片斷垣殘壁。

「我真的走不動了。」她捏捏又累又凍的腿說。

「我們不走了,今晚就在這里歇腳。」季襄說。

他們繞過半傾頹的牆,見到一座尚稱完好的瓦屋。由那剝落的土壁,深黑的梁木,看得出年代的久遠。這里不像個住家,也無人跡,但屋內還算干淨,角落擺著枕席、柴火和爐架。

「你確定這兒沒有人在嗎?」珣美不太放心地問。

「我確定。」季襄說︰「這屋子以前是丐幫的大本營,現在則是開放給一些流浪漢或趕路的旅人。」

「流浪漢?」她連忙左右看看。

「別擔心,這種天候,除了我們這兩個傻瓜外,沒有人會晃到這荒郊野地來的。」

他看著她說︰「我去找些吃的,你會生火吧?」

「生火?」她呆呆地說。

「算我沒問。」他聳聳肩,逕自堆柴取火。

珣美討厭自己的無能,也在一旁忙著搬木柴。當第一道紅色的火焰竄起,一股熱氣拂到她的臉上,全身的血液跟著流動,再傳到四肢百骸,她才感覺到自己的活力。

她幾乎無法離開火苗的範圍,因貪戀著那舒暢的溫暖,唐銘消失了好一陣子,她才發現。

「唐銘?季襄?」她驚慌地叫著。

哦!她甚至連他姓什麼,都沒有概念。真是瘋狂,跟了個來歷不明的人跑到這莫名其妙的地方,萬一他丟下她走了,她真會成了孤魂野鬼。

不!不會的。他是英雄,還當過她的老師,絕不會做這種言而無信的事。他都辛苦地陪她過湖了,怎麼會在這里讓她自生自滅呢?他只是去找食物而已,珣美告訴自己。

在雪地里轉一圈,她安心地走回屋內。這次意識較清楚,她在門檐下看到一塊小小的扁額,上面寫著「格格堂」。

榜格堂?好怪異的名字,是有格格住餅這里嗎?但若是格格,應該住在親王府第,怎麼會與這乞丐群聚的陋屋有關呢?

珣美緊挨著火堆想,同時白日種種的疲累襲來,在靜寂之中,她竟不知不覺睡著了。

季襄回來時,就看見珣美蜷曲在地上,像嬰兒一般熟睡著.她的帽子掉落,一條發辮就圍在她臉旁,烏溜溜的顏色,更襯得她膚白勝雪,柔光艷澤。

他從來沒見過這種女孩,有時任性得令人討厭,有時又天真得叫人無可奈何。像此刻,門戶洞開的,他又不在,她居然還能呼呼大睡,如果她不怕人狼,也該怕野狼吧?

哦!他忘了說有野狼一事,還是別告訴她,免得她又哇哇大叫。不過,她那模樣還真可愛,要喊醒她也不忍心。

季襄是家中麼子,三個姊姊已出嫁,兩個哥哥,一在日本,一在香港,他從很小就獨來獨往慣了,向來不需要人照顧,也不想去照顧別人。

或許有一個妹妹就是如此,她的脆弱無助,會令你憐惜,她的驕蠻無理,會令你縱容及遷就。

珣美是被烤肉的香味激醒的。她一睜開眼,就看到忙碌的唐銘,噯!他還真的回來了,而且帶著食物。

「哇!你是在哪里找到這只雞的?」她坐直著問。

「這是鴨。它的腳被結冰的河凍住了,沒辦法飛到南方,所以就被我抓到了。」季襄撕下鴨腿說。

「你真殘忍,它都已經受困了,你還殺它來吃!」她驚叫著。

「它反正已經死了,難道你要濫用同情心,把自己也餓死嗎?」他面無表情地說。

珣美的肚子實在餓得發痛,只有一口一口勉強吃著。唉!她老忘了他是心狠手辣的暗殺團成員,還常將他當成老實可欺的唐老師,或美化成頂天立地的英雄人物,難怪會自取其辱。

外面天色已黑,只有野風狂嘯,撼動著屋子。

季襄關上門,里面更暖和,但火光也映照著四壁暗影幢幢,仿佛鬼在跳舞。他見她驚恐的眸子,忍不住取笑她說︰「你現在再來擔心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已經太遲了。」

其實珣美怕的是野地里的黑夜,她倒還沒想到唐銘會有什麼邪念。直覺告訴她,他不是那種人,但他的話,提醒她很多事不能迷迷糊糊的。

于是她問︰「你不叫唐銘,唐季襄才是你的真名,對不對?」

「叫什麼有何差別?反正你都得叫我唐老師。」他撥著火光說。

「我可從來不把你當老師,你又不傳道、授業或解惑。」她反對地說。

「你沒听過一句話嗎?一日為師,終身為師。」他逕自拿行囊當枕頭,人就躺下來。

「我還以為你要說終身為父呢!」她笑完後,又問︰「你說你殺馬化群是為了報仇,他哪里對不起你了?」

季襄瞪著屋頂梁柱。

她原以為他拒絕談論此事,但沒多久他開口說︰「兩年前,他為私人利益殺掉我的父親,我已經追蹤他有一陣子了。」

「哦。」珣美應一聲,靜靜坐著。

火花嗶剝響著,屋內沉著一股很凝重的氣氛。她見他仍死盯著上方,有點要緩和情緒地說︰「你知道這間瓦屋為什麼叫「格格堂」嗎?」

他看了她一眼說︰「清初的時候,有一位王府格格,在全家遭滅門之禍後流落到此。

據說,她是這宗慘案中唯一的生還者,還成了丐幫的一份子,人家就稱這里叫「格格堂」。」

「好悲慘又好傳奇的故事,你不是亂編來哄我的吧?」珣美半信半疑地說。

「我還有證據呢!」

季襄說著,點了一支火把,指向陰濕的牆壁,那兒刻了一排細秀整齊的字,寫著︰安有巢毀而卵不破乎?

珣美記得這句子,是後漢書里孔融被抄家時,他年幼兒女就死時的心情。

她輕模著那字跡,有所感地說︰「這是那位格格刻的嗎?」

「鄉野傳說,誰知道呢?」他滅了火把,又躺回去。

這次他閉上了眼,珣美怕他睡著,又聊天似地問︰「你是這附近的人嗎?不然怎麼對這兒的地形和典故都了若指掌呢?」

他的眼楮不張開,也不回答。

珣美仍不死心,而且稍稍靠近他說︰「你所要暗殺的曾世虎又是誰呢?他也是你的殺父仇人嗎?」

他突然睜眼,晶亮如燈,嚇得她往後退,他才說︰「你真的不知道曾世虎是誰嗎?」

「我應該知道他嗎?」她反問。

「按常理判斷,你至少听過他。因為曾世虎由外國走私來的槍枝彈藥,有一部份是經由你父親和馬氏兄弟,轉賣給黃河、長江中上游一帶的軍閥。他是惡名昭彰的軍火販子,也是你父親幕後的大老板。」他坐直身,冷冷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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