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薔薇 第21頁

「她在崇貞念書,和曾世虎無關,她是靠在孤兒院工作繳學費的。」季襄是由牧師那兒得知的。

「你們不要被她騙了,她這女人絕對不簡單。」陳若萍再一次強調。

「奇怪,你是我們報社里對她懷疑最多的,她偏偏最相信你的話。」季襄微帶諷刺說︰「到現在她還認為我是要以她當人質賞賞銀的,看到我就跑。」

「真的?由我來向她解釋好了,她還滿信任我的。」杜建榮自告奮勇說。

「不必了!她已經和我們毫無瓜葛,就不要再提她了!」季襄斷然否決,接著說︰「我們有更重要的任務!」

他們拿著外灘港口碼頭的照片,來到鋪著大塊波斯地毯的客廳,討論有關炸倉庫的事情。

「我們決定在放完河燈的第二天夜晚動手。根據可靠的情報,這是幾年來最大的一筆走私交易,所以曾世虎會親自到場,我們正好可以一石兩鳥,炸了軍火,也炸了他。」

季襄很有條理地說。

「這確實是個好時機,放河燈的熱鬧過了,大家情緒松懈,警察回去休息,黑道上的混混流氓都酒足飯飽,有事也沒力氣管,我們的行動就除去了不少障礙。」陳若萍說。

「別忘了,這也是曾世虎選擇盂蘭盆會過後的原因,我們還是要小心。」季襄轉向杜建榮說︰「炸藥的事就靠你了。」

「沒問題,我會照計劃中決定的材料、磅數、線路,做最精確及妥善的布置。」杜建榮回答。

「內應的人呢?」季襄又問黃康。

「早安排好了,不過我還會在城隍廟開幾次會,控制每個人的行蹤。」黃康說。

季襄點點頭,看向陳若萍說︰「那兩天你都待在報社,送周報到總社、印刷、剪輯、交涉,樣樣不可少,即使有特殊狀況,也要一切如常。」

「我明白。」陳若萍說。

「我呢?我負責什麼部分?」史恩也湊上一腳說。

「你是美國人,最好不要牽涉到中國人的家務事。」季襄說。

「嘿!美國是全世界第一個民主自由的國家,革命就在我的骨頭里,我不參加會全身癢死。」史恩邊說,邊拿出他頸上的鏈子,穿系著玻璃的小自由女神像,說︰「看,自由的火炬,這把火我一定要放。」

「你還是別去,就你頂上的那一頭金發,比天上的月還亮,反而會壞了大事。」黃康笑著說。

「你就負責善後吧!如果事情沒有預期的順利,我們就要靠你了。」季襄對史恩說。

那是指逃亡,或者收尸。史恩皺著眉頭接受。

離開別墅時,季襄又對杜建榮特別交代說︰「千萬不要去找珣美,這是命令。」

「對呀!這個節骨眼上,她是危險人物,萬一走漏了風聲,我們就死定了。」陳若萍在一旁听了說。

這並不是季襄的意思,他只是不喜歡看到杜建榮和珣美在一起,他們總是笑,仿佛很投緣。至于是不是嫉妒心作祟,他不想去探究。

那晚,季襄回到報社後面的睡房,發現史恩將珣美的照片,偷偷地放在他的衣袋里。

他躺在床上,就著淌進的月光,凝視著照片中的她,回憶一幕幕由腦海掠過。

他最喜歡那種讓她跟隨的感覺,在結冰的湖上,在白雪覆蓋的樹林,在長長的火車鐵軌,在上海熙攘的大街……她總是靜默又甜美。

在「失去」她後,他是如此焦慮惆悵,心情至今未能平復。沒有人給過他這種怪異的感覺,真是史恩所謂的「愛」嗎?

不!他知道愛,但他不可能會愛上像珣美這樣的女孩。她來自背景完全不同的家庭,脾氣嬌慣,一味天真……可是他真正了解珣美嗎?從一開始,他就發現她有個面具,只是他不承認,更不願正視面具後那個吸引他的事實。珣美是個性很強的女孩子,她有自己的理想和熱情,她能夠獨立生存。因為某種原因,她陪了他一段路……季襄嘆了一口氣,把照片塞在枕頭下。他沒有時間想這些,他有太多的工作,珣美或愛都不屬于他的世界!

***

珣美擠在貨堆中,忍不住汗流浹背。這種夾板的貨車,她還是第一次坐,不是很舒服,但比走路、火車及郵輪都快速。

暑假到了,她暫停孤兒院的工作,到南京與母親會面,一解她的思鄉之苦。

一早出發,黃昏到,在巔簸的路面上,也真多虧阿標的技術良好。偶爾他們會卸貨,珣美就下來欣賞江南稻田水渠的鄉村風光,若看見鐵軌線或冒煙的火車,她會憶起與季襄寒冬逃亡的那一段相依日子。

這幾個禮拜來,季襄是還她安寧了,但她始終無法停止內心的波動,老想著他,甚至有到報社找他的沖動。

「南京到了。」到城門時,阿標宣布。

珣美擦擦汗,仰望那龍蟠虎踞的山城。南京不同于上海的層樓堆棧、十里洋場,它是高雅的六朝古都。她幼時曾來過幾次,登棲霞山,游玄武湖,還買了雨花石回去。

阿標在綢緞莊卸完最後一批貨,便載著珣美到近郊的一座寺廟。她被廟前兩排蒼翠的古松吸引著,太久沒有親近這盎然的綠意及享受林木的清香了。

貨車停在山階下,他們爬了一段坡路,到達前殿時,穿著灰袍僧服的如蘭已經等在那兒。

「娘!」珣美一見母親的臉孔,就奔跑向前,眼眶忍不住泛紅。

「珣美!我的乖女兒,真讓娘擔心了。」如蘭接住她的手,又模臉又模肩,還不斷拭淚說︰「阿標原先說要帶你來,我還不敢相信呢!」

母女倆互訴近況,都覺得對方比以往消瘦。

廟的住持是如蘭的朋友,在一陣為她們準備的素齋及參禪會後,天已昏暗,沿壁的油燈一盞一盞亮起。

大地寂闃,遠有松濤,近有蟲鳴。珣美和母親坐在席上團蒲,重逢的激動過去後,現在才能靜下來談心。

「娘,我在富塘鎮的事情,一定很讓段家難堪吧?」珣美怯怯地問。

「再難堪也比你嫁給馬仕群好。」如蘭轉著念珠說。

「結果是珊美嫁過去了。」珣美說。

「這是三生石上注定好的姻緣,誰也無法違逆。」如蘭看看女兒,說︰「你那個唐銘怎麼了?一直沒听你信上提起。」

「各走各的路啦!」珣美的神色不太自然。

「哦?」如蘭有些意外,但由珣美的態度,她直覺事情不簡單,于是旁敲側擊地問︰「他人還在上海嗎?」

珣美本來不想談季襄,然而最近有太多解不開的迷惑,讓她陷入無邊的愁悶,生活都快失去步調了。母親入尼庵修行後,待她如母如師如友,或許是唯一能和她談這些問題的人。

幾番遲疑後,珣美開始敘述她和季襄之間種種的沖突與糾葛。一段一段的,講到最後,她還憤憤地下結論說︰「我就是被他的英雄外表所騙,才會像一只自投羅網的羊,由他牽著鼻子走,真的被賣掉也不曉得!」

如蘭靜靜地按幾顆念珠,臉上有著微笑,然後說︰「照你的說法,他已經不再打擾你了,你還煩惱什麼呢?」

「我……我也不是煩惱,只是……只是我放不下,心不甘,總是無法忘記那些事。」

珣美試著想厘清情緒。

「那你希望怎麼做呢?」如蘭了解自己的女兒,她已習慣壓抑內心的需求,于是用鼓勵的方式說︰「告訴我,你真正的想法。」

「我……想再見到他,但不是那種很高興的喔!而是狠狠地罵他,罵到我痛快為止。」珣美說得臉都紅了︰「娘,你說我是不是孽怨太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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