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開美女,推開誘惑,一言不發地走到停車處。他以為他會再橫沖直撞地開快車,但引擎發動後,一切都沉澱下來,那種酸楚悲哀又浮現心頭。艾薇不特別,一點都不,他被勒索也是老掉牙的故事。他不必太急,他們一定會再作案,到時就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激動的情緒至此完全平復,智威相信他又能掌控生命,回到原來的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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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旅館那一頭踱步的是俞家老二信威。他一臉怒容,像隨時要跳起來抓人似的。教他怎能不生氣呢?他和敏敏在瑞士度蜜月,美麗的湖畔小屋,綿延的翠綠青山,在遠離塵囂中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沒想到一通電話就毀了一切。
「老三出事了,他需要三十萬美金救急。」母親玫鳳在電話中哭訴。
等問清楚是「強暴」一個教會學校女孩後,他怒火沖天,先不管事情真相如何,他早知道以智威的脾氣,遲早會惹出桃花劫的。
「我曉得你在度蜜月,我也不想找你的。」玫鳳說,「可是這種事找你大哥又不太好……」
信威很明白,德威一向做人嚴謹,不抽煙、不喝酒、不玩女人,連對老婆都客客氣氣的,是道德倫理的楷模,是俞氏家風的典範。他那人完美到達老爸老媽都怕他,所以類似這些「小事」都偷偷交由信威處理,免得泰山崩于前,所有活路都堵死了。
事實上,信威也是「崩」了。首先,他必須先安撫高血壓發作的父親,再避免把大哥牽扯進來,最後是躲開那吸血鬼般的新聞界和社交界。但令他最揪心的是敏敏,他說要寵她、疼她,補償她曾受過的一切委屈,結果現在連個蜜月都一波三折。這些帳都要算到智威身上,這次非狠狠給他一個教訓不可,相信把兒子寵過頭的老媽也不敢反對了。
門開了,是慌慌張張的克里歐。「人還是沒找到嗎?」信威捺著性子用英語說。
「我听人說他到酒店,我趕去,又晚一步了。」克里歐說。
「什麼?這時候他還有心情跑去喝酒?」信威震怒。
「不!不是喝酒,他是去找荷西算帳,就是勒索他的那個哥哥……」克里歐趕忙解釋。
信威一來,克里歐就把來龍去脈都說了一遍。他是深信自己的弟弟絕不會做這種齷齪事,必是中了人家的圈套,可是無風不起浪,智威要不是那麼自命風流,也不會教人抓住小辮子,惡意勒索。
這時門又開了,男主角回來了。信威張口要罵,看見智威臉上青了幾塊,額頭瘀血,手纏紗布,整個人蒼日憔悴,顯現出從未有過的落魄病態,他只能先說︰「克里歐,快叫醫生,他不是還在大廳等嗎?」克里歐出去,現場沒有外人後,信威就發作了。「你這次樓子真是捅大了,創了我們俞家的新紀錄。你不會玩女人就不要玩,勒索也罷,一千萬美金也罷,但『強暴』兩個字,你教大家怎麼做人?」
他本來以為好辯的智威會提出一大堆名目來為自己月兌罪,他們兄弟就常玩這種你來我往的斗智游戲,但此刻智威卻一反常態,任由他罵,一張臉沒有表情,害他愈罵愈沒趣,聲音也小了許多。醫生來了,智威隨他檢查上藥,仍是那副要死不活的德行,連痛也不吭一聲。
這也是一奇,智威向來愛起哄當小丑,看病也不肯安靜,記得以前他最怕痛,小學時有一次生病,母親替他刮痧,用捏一下兩百元台幣的代價才令他就範,這還成為家族里的一大笑話。可怎麼他現在又那麼有英雄氣概了呢?
信威仔細看他的臉,受了傷,人瘦些,不再那樣英俊帥氣,但同時男孩子的味道少了,倒像個十足的男人,而且是帶著點滄桑的。滄桑?智威怎麼會有滄桑呢?
「請你把十字架銀煉拿下來,我好檢查。」醫生說。
智威這才想起他脖子上的東西,這幾日的遭遇讓他忘記煉子的存在。那是艾薇的,祝他幸運的……鬼扯!戴上它,竟是他一生中最倒楣的時刻。一股憤怒又爆起,他推開醫生,扯下煉子丟到地上,用鞋子踩了又踩,口里失控地吼叫著。
屋內幾個男人壓住他,想制住他突來的惡劣情緒。這樣狂怒的智威也是前所未見的,信威再也說不出任何指責的話,他想,這件事給智威的打擊一定不小,足夠讓他收斂一陣子了。但願那三十萬美金不是白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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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家洛杉機的豪宅,門戶深鎖,里頭卻燈火通明。俞振謙和玫鳳坐在壁爐前的大沙發上,幾個子女、媳婦、女婿,除了德威和雲朋外,全都到齊了。智威站在地毯中間,低著頭默然听訓著。俞振謙由祖德祖訓、論語孟子、四維八德……一連串講下來,臉愈來愈紅。脖子也愈來愈粗;大家都等著智威發揮他巧言令色、幽默風趣的功夫去逗老人家開心,好化解這一場飛來橫禍,但智威竟只是安靜,像是一心一意的懺悔。
「……你要當游俠,要玩世不恭,要笑傲江湖,也要有些智慧吧?」俞振謙演講講上了癮,「能像你大哥,一切以事業為重心是最好一,若要學你二哥,也得學學他的機靈,看看他,花心花了一輩子,最後還不是聰明地娶了敏敏這樣好的妻子?」
這下罵到信威,令信威滿臉通紅,很不自在看了敏敏一下;敏敏則一本正經,端坐得像個公主,心里卻忍不住偷笑。
「好啦!智威都傷成那樣,你就讓他休息吧!」玫鳳勸丈夫說。
「休息!他都休息三十年啦!每天吃喝玩樂,看看他為家族做了什麼?有沒有承擔一些責任?」俞振謙仍罵不夠,「風流也好,我最不能忍受下流了,想我俞振謙怎麼會生出這種不肖子孫?只怪你媽太放縱你了。」
「怎能怪我?他都是遺傳你的,遺傳你的慷慨多金、自命瀟灑、到處留情,這和我放不放縱,一點關系也沒有!」玫鳳不服氣的反駁。
「胡說!我哪有背個『強暴』罪名,又付三十萬美金遮羞的?」俞振謙反問。
「怎麼沒有?那追來的香港女明星怎麼說?你花在她身上的錢,換成今天的幣值,也不只三十萬了……」玫鳳繼續翻舊帳。
佳清看二老幾乎要反目成仇,忙打圓場說︰「爸,媽,你們別生氣了,我看智威也是真心認錯,你們就原諒他吧!」
「原不原諒,端看他以後的表現。」俞振謙乘機找台階下,說︰「他就跟著老二,每天累他個二十小時,等他賺足了三十萬美金加利息,我才會考慮!」
俞振謙一離開客廳,玫鳳就上前探視智威,心疼他的傷口。「天壽喲!竟把你折磨成這樣,你老爸還忍心罰你、罵你。」玫鳳嘆氣說。
「媽,我可以回房了嗎?」智威只是淡淡的說。
「當然,當然,你一定很累了。」玫鳳拍拍兒子說︰「你先去睡一覺,待會起來吃豬腳面線,可以去霉氣。」
智威走了幾步,突然回頭對信威說︰「二哥,你不是說要到俄國開發市場嗎?我願意去。」
「那是和你開玩笑的,俞慶還沒有那個計畫。」信威說。
「計畫不如行動,我現在正需要冰天雪地的地方。」他半自言自語地說。那神情,彷佛眼前已是一片荒涼蕭索的西伯利亞。
玫鳳陪著智威上樓後,佳洛伸伸舌頭說︰「哇!你們有沒有讓醫生給他檢查詳細呀?智威是不是連頭腦都關壞了?他的表現實在太怪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