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星辰 第1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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倩容不知坐了多久,等她能夠移動發麻的腳時,四周已經是漆黑一片了。藉著洞隙透進的光,她在屋內走了幾遍,發現一個坑,直落落的,她才意會是給她當廁所用的;但除此之外,沒有燈﹑沒有火柴﹑沒有棉被……他就是要存心嚇她﹑凍她﹑餓她的。踩到那堆馬鈐薯,她卻一點食欲都沒有,只好又回到床上發愣。這是她該得的,她安心受刑,或許比抄經文,更能稍減那佔據她心靈已久的罪惡感吧!

想到智威,他和她最後一次看到時又不同了。他仍然英俊挺拔,只是多了些沉毅和冷峻,增加他難以抵擋的成熟魅力;然而,他曾有的瀟灑不羈及幽默風趣,似乎完全消失,是她害他的,還是他不願意讓她看見呢?多少日子來,她重復地想像他的怨怒,甚至他的報復,之所以對前程下不了決心,等他找來也是一部分理由。她還有點怕他忘了,好奇怪的心態,不是嗎?

外頭一陣颯颯亂響,房子脆弱地搖晃著,那些聲音猛然听來,忽地像鬼獸,忽地像千軍萬馬奔騰而來。說要堅強勇敢,但總避免不了人類亙古以來對黑暗的恐懼及猜疑。倩容開始胡思亂想,幻冥之中,彷佛有形體在呼吸撲動,她所知的妖魔鬼魅一一出現,由古墓﹑長棺﹑洞穴……那些枯瘦變形的爪正伸向她。渾身的冷汗,快速的心跳,倩容躲在床角不敢動。這是她的罪,她必須忍受荒原上的孤立與恐怖。持續的騷動令她淒惶,過度的寂靜也令她疑懼,她實在不知道自己能否捱過這漫漫長夜。突然,幾聲貓頭鷹叫,響徹森林。這是她熟悉的,外面的一切不過是動物和植物,她不斷告訴自己,讓上帝又慢慢地回到她心中。她禱告幾句,就下床模索著收集干草,然後憑感覺編成十字架。這件事讓她的情緒完全平靜,也不再哭泣。

拿著毛毛扎扎的草十字架,她跪在床邊禱告︰「我天上的父呀!榮耀歸及你,聖子和聖靈。請原諒我們的罪惡,請原諒我們的無知,帶領我們走出這森黑的幽谷,給予我們心靈的平靜;因為赦免的權柄屬于你,在天國,在人世,現在及永遠。阿門。」這是她僅能做的。旅行﹑疲憊及意外打擊,令倩容逐漸有了睡意,但不久就被凍醒。山區降溫極快,尤其是半夜至清晨間的沁冷,像針般插進毛細孔,凝結血液,再麻痹心髒。她一會抱緊自己,一會又起來跳動,幾乎一夜無眠。她期待著曙光,但新的一天會有不同嗎?不!不會的!因為她所犯的罪,因為智威,她不敢指望有任何奇跡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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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智威就起床了,事實上,他是整夜輾轉反側,滿腦子想的都是倩容。她是一個沒吃過苦的嬌嬌女,獨自被關在荒郊野外,會不會怕得一直哭呢?還有那寒夜……天殺的!他至少該給她留一床被,這樣他就不會在這兒良心不安了!他一邊詛咒她,一邊詛咒自己,刮胡子時,鏡中的他是一臉怒容﹑擔憂﹑憔悴,兼一種無法形容的情緒。不像長久困惑他的悲哀酸楚,但又有些類似,只是加入她的淡紫,彷佛有了顏色,活絡起來,不再冰冰冷冷。

這又黑又餓又冷的一夜,一定夠她受了吧?他想像著她發抖哭泣,求他原諒的情景。她是該臣服他的,沒有一個人,尤其是一個女人,敢欺負到他頭上來。是她惹到一頭睡狼,再引牠清醒,能怪誰呢!

雖是咒罵,他仍然在馬背上馱了棉被﹑食物﹑衣服﹑燭火等生活必需品,他總不能讓她嚇死或病死吧!他不走昨天的路徑,那是繞遠路,足足走了一小時又二十分鐘,還跨過一個山的,其實由農莊到小木屋很近,走捷徑只要十分鐘就到了。

太陽已升到半空,把草葉上的露水照得晶瑩剔透,遠處低矮窪地泛著薄霧,一只小鹿靜靜立著。風景很美,智威卻視而不見。小屋仍如昨日般的頹立著,他站了一會兒,並沒有哭聲傳來。

開鎖時,他期待看到披頭散發,雙眼紅腫的倩容向他沖過來,語無倫次地哭訴自己的委屈慘狀,而他也準備好一套台詞,想乘機教訓她一頓;如果她能乖乖表現悔意,或釭5c今日就有棉被蓋,不必再受凍一夜了。

然而,他走進木屋時,看到的倩容卻一如昨日,美麗的臉孔﹑整齊的衣裙,坐在床緣,就像坐在希爾頓飯店的大廳等一個約會般優雅自在。

天呀!她的心是肉做的嗎?智威忍不住地生氣說︰「看來,妳住得頗舒服,頗自得其樂的!」

「我是個犯罪的人,能抱怨什麼呢?」倩容淡淡地說,隱藏她的害怕和難受。

「那麼說,我還讓妳住得太好了?」他在屋內重新繞一圈,不敢置信地看著這污濁簡陋的環境,直到踩著那堆馬鈴薯才停下來,他數一數後大吼︰「妳竟然沒有吃?」

「我……我不餓。」她小聲回答。

「不餓才怪!」他嗓門更大,「妳是嫌這食物太差﹑太難吃了嗎?我告訴過妳,這不是高級餐館,沒有女乃油蟹腳或腓力牛排,有個煮熟的馬鈴薯就不錯了!妳少拿絕食來對付我,我不吃這一套。妳如果不吃完這些,就沒有新的食物,妳听明白了沒有?」

「我……明白。」她低低的說,好像快要哭出來了。

她還敢一副委屈狀?智威煩躁地把馬鈴薯遞給她說︰「妳吃,現在就吃!」

她很快的拿過去,慢慢剝著皮,一臉的淑女樣。

「馬鈐薯煮軟了,就是老美的主食之一,有人還愛吃得不得了。」他又加一句,「至少比我的牢飯好多了。」

「我知道,我在學校常常吃。」她細細地咬一口說。照她的口吻,彷佛他在勸她﹑求她吃似的!智威忿忿然的轉身,忙了一早上,該說的話沒有說出口,不該說的卻說了一堆,現在他們居然在討論菜單!她一點都沒有崩潰,仍一副神閑氣定的模樣,可見她的心有多硬,連他的弓都無處下手。她既忍得住,不哀不求,他就不必為她發愁,看看她到底有多少能耐。

回過頭,見她的馬鈴薯才吃一半,他命令地說︰「妳一定要給我吃完,早餐﹑中餐﹑晚餐都不能缺。」她點點頭。「如果妳一餐不吃,我就打電話到薩城監獄,讓妳父親和哥哥也餓一頓,清楚了嗎?」他不放心,臨時想起又威脅道。

她眉頭微皺,臉上終于有了表情,但仍然點頭。智威鎖上門,心情比早上出發前更壞。她什麼都沒有要,害他辛苦搬了這麼多東西來,不是白痴是什麼?他牽著馬走了兩步,突然想到她蒼白的臉色和灰紫的指甲。她是冷的,但不願意說,可她能再撐一夜嗎?東西反正拿來了,就「賞」她一些,又有何妨?他這麼告訴自己。

他卸下棉被,隨手拿了一瓶水,放到小木屋里。她驚訝地看著他。「我可不想出人命,再為妳坐牢。」他冷冷地說。

回程上,智威的心情愈來愈沮喪,計畫多時的復仇,踫到了倩容,全都大幅度修改,成了一場大爛仗。他是以陰狠出名的,練習了兩年的作風,一向無往不利,怎麼換了她,氣焰就像缺氧的火苗,燃了即滅呢?

到了農莊,他的一雙泥鞋踩髒了地板,他這才發現,他忘了騎馬,是一路傻傻走回來的。如果馬會說話,現在馬廄及草原上,一定布滿了「主人發瘋」的閑言閑語。但他自己可一點都笑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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