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緣花 第23頁

她早該知道他是個魔鬼,第一次在「頂方」看到他時就了解他的冷血和詭詐,惹阿靖也總比惹到柯靖宇好!

像被排山倒海的大狂嘯擊到,無力抵擋,她一聲不吭得沖到洗手間,鎖上門,在即將昏眩前坐在馬桶蓋上。她把頭埋在膝蓋間,久久無法動彈。

他沒來敲門,也沒來探詢,里外都是寂靜無聲。

一滴淚悄悄滑落,她猛地擦掉,要自己不許哭,柯靖宇只是要贏回他的面子和尊嚴而已。

女人總是輸的,但她不會任意被踐踏。她想起恨了一生的母親,心漸漸平靜下來,也能思考柯靖宇的話了。

有句話怎麼說?再壞的事情都會隨時間過去,她要做的只是捱下去而已。

※※※

婚禮在一個白色教堂里,尖塔上有大十字架輝映著清藍的天空下,走向門口要爬一段台階,像登天梯一樣。

宛芸坐在偏室等待,她身上的白紗禮服和手中的粉紅玫瑰花束,都是靖宇親手挑選的,把她襯托得高貴美麗。

他復仇計畫的縝密度並不輸給她,從婚禮的每個細節到其盛大的場面,都讓她坐立難安。

至于她為什麼由傅小霜變成梁宛芸,他對家人的說詞是︰「宛芸從小案母離異,小霜是她另一個名字,但她真正的身分仍是梁筧恩的女兒。娶她可真不容易,要經過重重考驗,你們可別再有異議,我無法再忍受波折了!」

盡避靖宇說得干脆果斷,但宛芸看得出來,柯家人的態度已比上回保留許多,他們也嗅出事情的不對勁,但又阻止不了婚禮的進行。

她最不自在的是,靖宇竟然請她父親的妻子連富瑩來代表女方的家長。

宛芸和她全然陌生,有也是厭惡仇視而已,但連富瑩似乎很高興,前幾日還特別來看她,對她說了一番話。

「你父親生前最遺憾的是沒看到你們姊妹兩個。」富瑩無視于宛芸拉長的一張臉,繼續說︰「如果他知道你能邀我和兩個弟弟去參加你的婚禮,也足堪安慰了。」

「那是柯家的意思,不是我的。」宛芸不客氣說。

「靖宇做的沒錯,由這點就看出,他很在意你。」富瑩說︰「權貴階級自有一套價值觀,事實上一般家庭也一樣,有個富裕的娘家比較不會受人欺負。」

「不但不會受人欺負,還可以為所欲為,奪人所愛,對不對?」宛芸冷笑說。

「我和你父親的事並不是那麼簡單。」富瑩由皮包掏出一封信說︰「這是你父親臨終前寫給你和宛莉的,他說等你肯見我時,再親手交給你,我想這是最好的時機。」

宛芸並不接過來。富瑩將信放在桌上,很誠懇地說︰「無論你怎麼想,我都很樂意當你的娘家,或許我不配當你的母親,但有什麼委屈,你隨時可以來找我的。」

一直到那日臨睡前,宛芸才打開信,父親那如陌生人的字跡及語調一下跳到眼前來。

宛芸、宛莉吾女︰

寫這封信時,我還期待著你們能出現在我的病床前。

我知道這是痴想,也知道你們母親會說什麼。這些年我始終不曾為自己辯白,因為我希望你們長大後更加了解人性時,能再喊我一聲爸爸,很遺憾我沒有等到那一天。

很多事都不單是黑白或對錯兩面,我沒資格說你們母親什麼,我只能說,我和她是最不適合的一對。我們兩個鬧得彼此都快瘋狂了,但你母親不在乎,她是玉石俱焚的個性,只好我走了。

我唯一肯定的是,沒有我,她會做個更好的母親。

盎瑩和我的出走沒有太大的關系,我們的感情是以後才發展出來的,千萬別為了上一代的恩怨,把有一半血親的弟弟都忽略掉了。我多盼望,在我死後,留在世上的四個骨肉能盡棄前嫌,相親相愛。

在你們成長過程中,我都請人拍攝照片,我很熟悉你們每個階段的模樣,也彷佛常聞到你們幼時身上的嬰兒乳香,你們的名字都是取自花草香,都是我所鐘愛的。

快樂的活下去吧!若有恨,全放在我身上,對不起你們的,只有來世再償還了。

案梁筧恩

泣筆

看完信後,宛芸哭了許久,經年的積恨似乎減少許多。經過了靖宇的事,她更了解人性的脆弱和不堪,同是天涯淪落人,又能有多少怨懟呢?

案親已許諾用來生以補償今生,靖宇的恨又如何能化解呢?

她站在教堂的彩色玻璃前,看著陽光映在她白紗上的繽紛色彩,像一個不太清晰也不太實在的夢。

「姊,你怎麼站在那里?小心妝都油掉了!」宛莉邊幫宛芸補妝說︰「柯靖宇真厲害,把我們梁家一個老叔公都找到了,他要帶你進場,這一來儀式更隆重了。」

宛芸沉默地听著,任妹妹又描又繪。

「柯靖宇說我是你們的大媒人,要給我特大號的紅包,我叫他分期付款給。」宛莉說︰「想想你們也真夠浪漫,由復仇發展出一段羅曼史,就和小說寫的一樣……」

沒有人知道這場婚禮是不受祝福的,宛芸沒好氣地打斷妹妹的話︰「你最好叫他一次付清,否則到時我離婚了,你一毛也要不到。」

「呸!呸!結婚的日子怎麼可以講那種不吉利的話呢?」宛莉說。

「不說我了,你剛剛在外面有沒有看見柯靖祥呢?」

宛芸關心地問。

「看到了,他還對我哈腰鞠躬,我才不理他哩!」宛莉皺著鼻子說︰「以前真不知看上他哪一點,迷成這樣,他比柯靖宇真差太多了。」

「你真的不受影響?柯靖宇說他可以叫阿靖娶你,對你負責。」

宛芸看著妹妹說。

「若是一年前我會開心大笑,但我現在長大,也看清楚了。阿靖就像我出的一次麻疹,病況雖重,卻終身免疫。」宛莉又加一句︰「況且叫我嫁給那個公子,不是誤我一生嗎?我不會再那麼笨了!」

「早知道你好得那麼快,我就不蹚這淌渾水了!」

宛芸低聲說。

這時,幸宜、幸容和一大堆盛妝的太太小姐走進來,兩姊妹停止交談,專心面對如潮水般的好奇和審視。

風琴彈奏響起,結婚進行曲的前奏在教堂四壁回響著,最後全飛向中央極高的屋頂,發出優美而清亮的共嗚。

宛莉是女儐相,先向前走,愉快的神情笑出兩個眼窩來。宛芸由老叔公挽住,一步步往神壇行去,那兒等著的是英挺出眾的柯靖宇。

她笑不出來,眼楮看著手上的玫瑰,覺得音樂一直在她四周繞圈圈,她的臉熱起來,頭上的婚紗恍惚變得奇重無比。

她不敢看靖宇,只垂著一張嘴以表示抗議。她可以感覺他嚴厲的目光和冰冷的態度,在牧師前面形成一個凍原地帶,她強迫自己一定要撐下去,不要現場出丑。

「……今天,柯靖宇先生和梁宛芸小姐,要在全能的上帝面前,當眾來公布他們的愛情與結合。他們到最神聖的殿堂來宣誓,無論老病、無論貧窮、無論天災、無論人禍,都不遺棄不背離,百到死亡才能將他們分開。馬可福音第十章……」

牧師的話到後面都成了一片模糊囈語。她覺得自己快融掉了,或者化成一陣輕煙,隨著音樂消失在時間之中。

突然牧師的聲音傳來,他問︰「柯靖宇,你願意接受梁宛芸為你的妻子嗎?」

「我願意。」靖宇未沉穩地說。

「梁宛芸,你願意接受柯靖宇為你的丈夫嗎?」

牧師又問。

宛芸握著花的手輕抖著,腦中浮出耶穌釘在十字架上受苦難的慘狀。她該說什麼呢?全場因她的遲疑不答,有真空般的寂靜,人人眼光瞪著她,最後是宛莉的輕咳驚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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