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霧奇緣 第17頁

但對徐平,她說很容易全然的放松。認識第二天就與他同床。在逐漸熟稔中,她的語言舉止愈來愈大膽,有時幾乎到了挑逗的地步。她從不知自己有那麼「不莊重」的一面,但她就忍不住。

若不是愛上他,又如何能解釋呢?

但,他絕不是她該愛上的人呀!

在車上,徐平一直握著她的手,她想放開,他卻不肯。彷佛觸踫她,可以讓他止痛似的。

到了醫院,徐平被推進急診室,縫傷口,檢查腦部。等忙完一切,已是黃昏,好漫長的一天呀。

在普通病房,徐平差不多恢復原狀,但醫生希望他住院一天,以防萬一。

「老杜,你先帶阿素回去,明天再來接我就行了。」徐平說。

「你真沒問題嗎?!」老杜此刻才敢大聲說話,「今天早上大家都嚇掉魂了。

我一直沒機會說,謝謝你救小芳的命,她真是有福氣,遇見你這貴人。」

「小芳還好嗎?我記得有听見她的哭聲。」徐平說。

「很好!很好!就咽了幾口水。」老杜說︰「沒有人相信你還能活著,而且還救到小芳,那水可真猛呀!」

「老杜,我什麼都不行,泳技可是一流的。」徐平笑著說︰「這點水,算什麼呢!」

「還說大話。一秒都不到,就被沖得無影無蹤了。」君琇一旁說。

「我是故意的,這叫隨波逐流,你懂嗎?」徐平笑容更大,「我是看準方向找小芳的。好了,天色不早了,要回山上就要快些。」

「我留下來。」君琇說。

「你行嗎?小徐恐怕顧不了你。」老杜提出質疑。

她正想反駁,徐平搶先一步說︰

「她要留,就由她吧!」

老杜走後,兩人對視頗不自然。好在其它病床很熱鬧,說話聲填補了新環境中的適應空白。

「今天真謝謝你一路陪我來。」徐平說。

「我名義上是你太太,不來行嗎?」君琇故意說。

「你又急又哭的,也是因為名義嗎?」他笑著說。

「總要做個樣子呀!」她偏不讓他得意,又說︰「匆忙下山,什麼都沒帶,我去買點吃穿的東西,你要什麼呢?」

「你行嗎?」他用了方才老杜的話,說︰「台南是大城,人多車多,馬路復雜,萬一迷路怎麼辦?」

「我說過多少次,我不是你想象的傻瓜!」她說。

「好吧!就在醫院周圍,千萬別跑遠了!」他勉強答應,「給你一小時,否則我會拄著拐杖去找你。」

她有點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愛上他了。她自幼錦衣玉食,生活溫飽,卻在家族的爾虞我詐中長大,即使是母親,前幾年當少女乃女乃,後幾年失心瘋,都不曾百分之百把心放在她身上過。徐平是第一個在意她每個舉動的人。

醫院門口,有一些三輪車夫在聊天。賣擔仔面的小販亮起燈泡,幾個客人坐在矮竹椅上熱呼呼吃著。

南台灣的九月,天空澄淨,入夜地上仍殘留秋老虎的余溫。台南的人車沒有台北多,熱鬧的街頭,感覺還是空蕩蕩的。

君琇在百貨行買了需要的東西,經過雜貨店又買了一份報紙,發現離福嫂的住處並不遠。難得來台南,應該趁機報平安。

算算時間仍可行,她便加快腳,往那排矮房走去。

已經一個半月了,阿祥大概不會再費時費力監視,君琇便直接去敲那油漆有些剝落的木門。

開門的是福嫂的媳婦月菊,她看到君琇很驚訝。

「君琇小姐,你這幾天到哪里去了?大家到處找你哇。」月菊說。

「我……我在一個朋友家。」君琇搪塞,又問︰「福嫂在家嗎?」

「我婆婆擔心你,每隔幾天就回碧山等你。」月菊說︰「今天一早又去了呢!」

「真的?那麼巧。我早該和她聯絡的。」君琇想想說︰「這樣好了,你告訴她,一個禮拜後,我會去碧山找她,叫她等我,好嗎?」

「沒問題啦!」月菊點點頭。

君琇在徐平給的時限前三十秒跑回醫院,氣喘吁吁的,徐平已坐在床邊引頸張望。

「你怎麼去那麼久,我以為你失蹤了。」他真的很擔心的樣子。

「有嗎?我沒有超過時間呀。」君琇平順呼吸說。

「你的一小時可比別人長,我分分秒秒都怕你出意外。」他皺著眉說。

「你以為我會在路上發瘋,不認得路回來嗎?」她假裝不悅說︰「你對我太沒信心了。」

「對不起。」他搔搔發說︰「回來就好。」

君琇愛干淨,拿著新買的衣服到簡陋的浴室梳洗一番。回到病房時,已燈熄人靜,只有走廊的燈泡及窗外的路燈傳來一點微光。

她輕手輕腳躺在臨時租來的竹子躺椅上,徐平已幫她鋪上一層被,免得骨頭睡疼了。

才閉上眼,就听見徐平小聲說︰

「這是第一次有人在我病床前守夜。」

「有家人還是好,對不對?」她悄聲回答。

「對,我現在才體會到。」他喃喃地說。

君琇內心生出一股對他的憐惜。想他自幼失怙失恃,及長又終年飄泊,最後落魄到山區,想買個老婆,求點家庭溫暖,偏偏又是假的,情何以堪?

她知道自己不該同情他,正如不讓愛上他一樣。因為他們根本不可能有未來,玩火已焚身,她實在應該逃得遠遠的。

但她為什麼就是滿心不舍呢?

※※※

和福嫂的一星期之約很快就到了,也是徐平回去上工的第一日。

療傷期間,除了君琇去買菜或到果園收成之外,徐平總是跟前跟後。

他還找到一件事做︰就是教她讀書寫字。

這事說起來也挺好笑。一天下午,君琇趁他午睡,偷偷看報紙,人入了神,竟忘了時間,被他逮個正著。

「你會讀報紙?你認得字?」他的聲音嚇她一跳。

「我隨便看看。」她連忙說。

「你有興趣的話,我可以教你。報紙是通向世界的一座穚梁,能讓你增廣見聞,很有益處。」他用教導的口吻說。

這番話不像是出自工人之口,君琇好玩地試試他的能耐,沒想到他真一板一眼,在報紙邊緣,用不知哪兒找來的自來水筆,逐字逐句地給她上課。

她當然是個優秀過人的學生啦!當她念到「美國總統甘乃迪的越南政策」、「徐柏園主持中央銀行復業」、「第三期經建計畫,以發展外銷工業為策略」等標題時,他可贊不絕口,把她夸得比天才還驚人。

「你好聰明,應該再回學校念書的。」他甚至說。

拜托,君琇暗笑,她都大學畢業了。但徐平的博學多聞也出乎她意料之外,他的程度甚至不輸給一個大學生。有時就像一座挖不完的寶藏,被當成小學生,也听得很有趣味。

愛上他似乎變得不那麼荒謬怪異及無法接受了。

在準備赴福嫂的約時,君琇想過,就此一走了之,但一直狠不下心。

午後,她搭了老杜和美珠的便車,借口要下山找裁縫阿娥做件御寒外套,他們放她在碧山車站下車,說好自己搭三點的客運回家。

她不敢走大街,免得徐升看見她,會耽誤她時間,所以鑽過老榕樹後的細縫,沿荒霧溪旁的小徑走。

經上回山洪,溪里水位上揚許多,小徑有一半是沒有水中,把她的布鞋都打濕了。

爬上土階,後門沒鎖,福嫂果真在,她高興地打開木板門。

才到一半,她就嚇呆了,因為她听見父親的聲音。幾乎直覺反應,她整個貼牆蹲下;就在同時,木板門由里往外推,重重打到她,她痛得差點叫出來。

「唉!我剛才明明听到有人呀。以為是君琇那不肖的孽女,怎麼一點影子都沒有?」世雄粗著嗓子,不耐地說︰「阿祥,忠義他老婆說的是今天嗎?你有沒有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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