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花園 第4頁

五分鐘後他勉強自己爬起來,一下床不知踩到什麼東西,痛得他哇哇叫,人也清醒了。

黃昏的夕陽由窗簾的隙縫透進。他跩著腳走過去,一把拉起布簾,由三樓往下望,車水馬龍,與他像是兩個世界。自從他當了醫生,不!從他當醫學院學生苦讀起,晨昏顛倒之際,就常覺得四周很陌生,恍惚在不同的時空中,與正常人隔離著。

轉身向屋內,房間真亂得不象話。以前老媽會來整理,後來海玲也跟著來,儼然有取代之意時,他就拒絕家中的任何一個女生來幫忙。

海玲是他好朋友海成的妹妹。海成出國前再三托周家照顧這唯一的手足,所謂朋友妻不可欺,朋友妹也同樣不欺,他哪敢利用她來清理這狗窩?!

他匆匆刷牙洗臉刮胡子,心里很不想赴這個約,但汪院長的約能不去嗎?即使是鴻門宴,他也不好說不!

事實上,這是他最唯恐避之不及的相親大會。

人說十年寒窗苦讀,一旦進入了醫學院,如躍登龍門,附上黃金地契的名門淑女自動送上門。聖平在醫科七年是常踫見這種事,周家父母也提過幾樁,但他都沒有興趣。

他們雖是公務員家庭,小門小戶的,卻也衣食無憂,聖平上醫學院,純屬志趣,至于拿來炫耀或娶個有錢老婆,他從沒想過。他只希望能像悲天憫人的史懷哲,成為救人濟世的良醫。若能在這個領域中出人頭地,成為名醫那更好,至于金錢,就屬其次了。

當然,身處這重視名利的社會,聖平難免受影響。他雖不是容易被利益沖昏頭的人,但也有他的野心及企圖。因為自幼功課好人緣佳,被稱為天之驕子,自然什麼都習慣最好的。讀書讀醫科,當醫生為名醫,娶老婆要最配的,就是所謂的郎才女貌,太太沒錢無所謂,但有錢更好,至少對他的成功只有加速的份。

可是錢不能駕馭他,美貌不能牽制他,愛情也勝不過他引以為傲的理智。就是這顆異常冷靜、有條理、判斷力佳的腦袋,讓汪院長夸他是未來腦部外科手術的一顆明星。

人腦一直是他最感興趣的地方,它主宰人類一切行為思想,小臂地球,大觀宇宙,全在一個小小的頭顱之內,萬事萬物都只是它的衍生而已。

他有太多事要做,當了名醫,還想出國做研究,要他用一生去伺候千金小姐,絕對是考慮之外的事,他沒那個心思,也沒有那種閑情逸致。

他匆匆刮完胡子,電話鈴響起。他跑去接,又差點踩到東西。奇怪,他這頭腦一流的高等智能生物,怎麼房間會亂七八糟,只能嘆自己的時間實在太少了。

「喂!」是老媽王美錦的聲音,「聖平啊,你今天休假,要不要回來吃飯?我兩星期沒看到你了!」

「媽,很對不起,晚上汪院長請吃飯,推不掉。」聖平說︰「下次一定回去,好嗎?」

「請吃飯?是不是又推銷他女兒?」美錦十分敏感。

「我不清楚。」他推托地說。

「反正你的事我從來管不了。」她說︰「不過娶妻娶德,不要娶錢,我可不希望到最後去了一個兒子。」

「媽,您太可愛了!」聖平笑著說︰「我現在知道我的想象力哪里來了!」

「我擔心你的婚姻大事,你還開你老媽的玩笑,都快三十歲的人了,還沒大沒小。」她好氣又好笑地說。

聖平搪塞幾句,就掛上電話,趕快穿衣服。

汪院長在聖平進醫院沒多久,就問他有沒有女朋友,聖平實話實說,也不疑有他。

後來次數一多,他就起了戒心。

慢慢地由其它醫師護士口中,知道院長有個待字閨中的女兒正在物色乘龍快婿。他本以為像院長如此優秀有智能的人,後代應不會太差,可是听說女兒卻不是那一回事。

「寵壞的千金小姐嘛!」有醫師說︰「我見過她一次,美則美矣,對人愛理不理,驕傲得不得了。」

一位護理長曾當他的面說︰「有一回院長向我抱怨,他家兒子不念醫科,跑去讀計算機;女兒則不踫書本,混了家專,連一技之長都沒有。」

「她們需要什麼一技之長?等著當現成的醫師娘就好了!」一位護士說。

聖平並不喜歡听流長斐短,平日對那些護士也保持距離。他知道自己長相稱得上「英俊」兩字,在當實習醫生時,就領教過小護士們的熱情。他給她們一個微笑,就可以吹皺好幾池春水,有一個護士甚至對他說︰「你知道我為什麼當護士嗎?」

「因為崇拜南丁榜爾白衣天使的精神嗎?」他說。

「才怪!我自知考不上醫科,所以只好當護士,至少可以找個醫生嫁。」她竟如此回答。

從此,聖平變得十分小心,幾乎是不苟言笑,在醫院里非常嚴肅,被人稱為「冷面郎君」。

記得昨天下午在一場手術後,啟棠對他說︰「我愈看你愈中意,巴不得立刻拉回家做我女婿。」

聖平的心思仍在方才的腦血管路線圖中,對啟棠的話一時反應不過來。

「怎麼樣?明天晚上到我家便飯,順便見見小女曉青?」

「嗯……」他還來不及找借口拒絕,有人來找啟棠。

啟棠拍拍他的肩膀說︰「就這樣說定了,明天晚上六點半寒舍見!」

他覺得自己是百分之百被趕鴨子上架。一整晚沒事就很努力地在謠言之外,找尋一些啟棠說過有關他女兒的訊息。

「她很很聰明,也很有才華。」孩子總是自己的好,啟棠說︰「當然,她沒像你家那麼優秀,全是台大。她都是被我媽寵壞了,說女孩子不必死念書,所以讀個家專就了事了。但是曉青還肯上進,又插班進x大,好歹也是個大學生,氣質很不錯喲!」

這點就教聖平遲疑。

他母親美錦一向以自己三個孩子在聯考中的無往不利而驕傲,自詡那是她一生最大的成就。老大聖平,台大醫科;老二琬平,台大藥學系;老三瑾平,台大化工系,一門豪杰,亮出去,多光彩呀!就連他們老爸周捷之,在內政部也以子為貴,打響了名號,本人沒什麼發財,一輩子當小鮑務員,種倒是不錯。

如果美錦知道他院長的女兒,是x大文科的插班生,不但會昏倒;連周家的另外兩位女居禮,也要跳牆。

女人,尤其是好強的女人,對「配種」的觀念特別奇怪,選校又選系,認為腦袋的優劣決定一切。

至于男人,其實比較重視外表,才干智能自然也在考慮之列,但臉蛋太丑了,也沒有人敢要,不是嗎?

無論如何,在院長手下做事,他總要去見汪曉青,不是今天就是明天,長痛不如短痛,早早應付過去,兩造不合,院長又能如何?

第二章

曉青最痛恨相親。她一整天都被秋子挾持來去,做臉洗臉,最後丟一件粉紅色的洋裝給她。她知道今天會是生命中的一場浪費,唯一值得寫在日記上的是去醫院看誼美的事情。

誼美是罹患腦癌的小女孩,三年前曉青加入外公財團的基金會時,誼美才九歲,雖然病魔摧殘使她憔悴,發育比一般孩子緩慢,但她臉龐仍有童稚的美麗光輝。

原先秋子和敏芳忙著慈善事業時,曉青老以為是在沽名釣譽,等自己親身體驗後,發現很辛苦,但很有意義。郁青因為害怕醫院的味道,只去孤兒院或貧民區;曉青則最常往兒童病房跑。雖然秋子說這是她們學習當夫人的一種課程,應當以一己之力對社會做無償的回報,替夫家積德,但曉青早由最初的玩票性質,變成真正的投入,因此很多學校的社團,她反而沒時間參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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