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令她難以服氣的,是寶寶的容顏過分出眾了。她自負是京師一等一的絕色佳人,至今尚找不著可與之抗衡的女人,眼高於頂的她,怎能坐視自己紅顏未老就要讓出「第一」的寶座,對手還是個男孩子,這豈非天下一大笑話!
尤其寶寶不乖,不肯站在她這邊,反而處處與她作對,大當家的邀她游玩,寶寶也跟來,存心壞事,只有更令她咬牙切齒了。
衛紫衣模模寶寶身上的衣褲已乾,收功斂氣,功德圓滿。寶寶自懷里取出他的象牙發梳交給衛紫衣,重新束發戴冠。
說到寶寶如今戴在頭上的這頂珠帽也是非凡品,衛紫衣命裁縫為寶寶裁制夏衣時,從一名珠寶商手上買來的。這頂珠帽是以黃豆大的珍珠縫綴成吉祥圖樣,正前方著一塊上好的碧玉,又有五色寶石圍繞著,晶光閃爍,戴在明眸善睞的寶寶頭上,真有說不出的好看。
祝香瑤心中有著惘惘的傷感,她的家世雖然清高,其實只是外表好看,骨子里差不多快被掏空了,她身邊一些值錢的首飾全是先母的陪嫁,款式有點老舊,她變賣了幾樣換得新首飾來妝點門面,手頭並不寬裕,沒辦法得到像寶寶那頂珠帽一樣貴重的飾品。所以,她對衛紫衣除了愛,還包含了更深切的需求。
馬泰好不容易將衣服烘個半乾,便忙著拿出自備的食物,一皮袋子的文君酒、一葫蘆的梅瓜汁、一只爐烤蓮子雞、鹿脯、醬兔肉、醬八寶菜、十張面餅,另有玫瑰糕、松子冰肉甜糕、豆餡環館等甜食,一一擺上桌。
馬泰嘿嘿笑道︰「幸虧寶寶提醒,教人將食物用油紙包妥,才不至於泡湯了。」
衛紫衣也贊道︰「寶寶人小,心也細。」
寶寶白眼道︰「要夸獎人也甘願一點,明知我個兒小,一開口便笑我『人小』什麼的,應該說『年紀小小,心思細密』。」
他有趣的道︰「你並不算矮小,何必雞蛋里挑骨頭。」
「你的雞蛋里若沒有骨頭,我又怎挑得到?」馬上把他說過的話奉還回去。
衛紫衣知道說不過他,乾脆認輸︰「好啦,下次不說『人小』了。」轉頭對祝香瑤道︰「吃點東西,喝點酒,再大的風雨也寒不到心頭。」
「那我是不是也該喝一點?」寶寶俏皮的問。
「喝你的梅瓜汁吧,小東西,那可是老趙根據你口述的令慈的食經而調制出來的,別辜負他的心意。」
馬泰取來碗筷,倒了兩碗酒和三碗梅瓜汁,當然,酒是給他和魁首喝的。
「梅瓜汁,好新奇的飲品。」椿雨未喝已被清涼濃烈的果香所吸引。「比之小姐的蜜糖果漿,不知誰勝一籌?」
衛紫衣回道︰「各人的口味有異,只要合脾胃便是好的。」
「大當家說的是。」椿雨不敢再爭。
祝香瑤自信出身膏腴之家,雖家道中落,但餓死的駱駝也比馬大,從小並不缺口福之欲,味覺一流。她喝了一口梅瓜汁,便暗叫妙,直喝下半碗,才約略分辨出其中含有冬瓜汁、烏梅汁、橄欖汁、姜汁、蜂蜜和數種水果,喝後口齒留香。比起她家傳的蜜糖果漿,以蜜糖摻和在一種水果果漿中,那是又高上一層,勝過太多了。
「這秦寶寶的來頭只怕不簡單。」她有了新的體認。
衛紫衣把一塊玫瑰糕夾到寶寶碗中,笑道︰「老趙最疼你,永遠不會忘記你愛吃的點心。」自己隨手拿一張面餅夾著醬八寶菜和鹿脯卷起來吃,不忘招呼祝香瑤主僕一道用。
小孩子誰不希望有人疼愛,寶寶直听得酒窩也笑深了。「大哥也最疼我了,尤其今天最好,沒有強逼著寶寶喝那些草根樹皮的補藥和參湯。」
衛紫衣啞然失笑。「女圭女圭就是女圭女圭,喜歡人還要帶條件。」
馬泰進一步戲謔道︰「那些珍貴藥材被寶寶一說好像變成沒人要的草根樹皮,他們如果有靈,不在你肚子里作怪才叫奇。」
寶寶反稽道︰「那些草根樹皮如果英靈有如你馬泰兄為他們打抱不平,一定會很高興的在你肚子里大跳扭扭舞或踢舞,報答你的盛情,讓你比猴猻子更勝一籌。」想到自身是醫者兼病人,又加上一句︰「救人性命的藥材另當別論。」
他們邊吃邊斗嘴,倒也其樂融融。
那位肥胖如球的老兄也真沉得住氣,對他們喧賓奪主的行為一哼也不哼,好像他們都不存在似的,既不表示歡迎,也沒有露出惱怒的神色,好像一切全然與他無關,悠然置身事外,真是個怪人。
他的確是個怪人,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氣,人稱他「怪球」程胖子,至於他的本名反而被大家遺忘了。
走江湖的第一條件就是要膽子大,白道英雄才有能耐行俠仗義,黑道綠林宵小輩也才能闖出一點名堂。程胖子全身肥肉很多,就是膽子生得小,常常因此被朋友取笑,大怒之下,一個人避到這四不接鄰的空屋練膽。他的朋友告訴他這屋子有鬼,屋主死後留戀故居不肯離去,晚上常回來走動。江湖人並不信這些,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有人假扮鬼魂作怪,目的是使人不敢靠近此屋,以利不法之徒所用。
程胖子听聞此事,拍胸脯保證必破此案,捉住假鬼,日後也好向朋友炫耀。
今晚是捉鬼練膽的第一夜,英雄氣一過,恐懼之心油然而生,恰好衛紫衣五人到此間避雨,程胖子正在轉動他那顆快生銹的腦子想些理由,目的是想留下他們陪他度過今夜,所以對他們的嬉笑聲也就不在意了。
火光照在寶寶柔女敕潤滑的臉蛋上,只見他肌膚晶瑩如玉,唇紅如抹了一層胭脂,小鼻子挺直可愛,長眉秀頰,眉目如畫,再襯以無憂無慮的笑容,深深的酒窩,吃東西舌忝舌時可愛的小動作,眼珠子一轉靈活的眼波動人,這一切,宛如一幅最精致的圖畫,讓人想永遠珍藏,尤其衛紫衣更瞧得痴了。
寶寶一怔。「你們為什麼一直盯著我看,我臉上沾了什麼嗎?」
衛紫衣醒悟,倉猝的說︰「沒想到天底下有寶寶這樣的小人兒,宋玉、潘安見了你,都要羞愧得逃回古代去。」
寶寶噗哧的一聲笑出來。「難得有讓大哥夸獎的事,小弟真是三生有幸。」還起身有板有眼的行禮,活月兌月兌在演戲,惹得眾人呵呵大笑。寶寶坐下又道︰「其實我覺得大哥才是真正的美男子,北方人的身材挺撥,面貌又俊美,真是一位濁世無雙的偉丈夫,而且大哥名震江湖,才華蓋世,更是女兒家夢想中的乘龍快婿!而寶寶我呢,長大後也只能算是個文弱書生罷了,文不成武不就,何以養妻兒?」
「寶寶啊,你這張嘴有時甜得讓人恨不得一口把你吞下去,有時又胡言亂語令人好氣又好笑。」衛紫衣抓住了機會,承諾道︰「大哥敢向天發誓,在你未成親之前,我無意娶妻完婚。大哥會等你長大,等你長大了再作其他打算。」
馬泰吃了一驚,並無太大意外,魁首從未動過成家念頭,至少口頭上不曾听他說過,如今有個古靈精怪的秦寶寶陪伴左右,佔住了他繁忙工作之外的所有時間,的確沒工夫去找女人,而女人也找不到空隙鑽進他的心。
他不由好生同情祝香瑤,果不其然,祝姑娘花容失色,原先一臉的柔情與愛意,都在一剎那間消失無蹤,代之而起的竟是怨恨?
馬泰以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楮再看,呼,還好,果然是他眼花了,祝姑娘又美又柔又有教養,連傷心的表情都收斂得只餘一絲痕跡,反教人心生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