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佩絲神情黯然,無言以對。她能對星月說嗎?在條件不如她的朋友面前,她可以是驕傲而自信的;但在與她同一水平的人面前,她難免要自慚形穢了。在男男女女都野心勃勃想闢出一番事業的此世紀,她別無專長,有的只是年輕、貌美和家世。
歲月無情,年輕、貌美何足恃?家世再好,也是父母所給,到底有什麼是她可以掌握的?
案母和兄姊對她只剩下一個期望︰釣一個金龜婿,保障自己這輩子不會餓死,閑余去學插花什麼的,以免無聊死。
閉門自思,也覺得可恥呢!即使一次也好,朱佩絲最大的心願竟是讓父母和兄姊對她刮目相看,可以很驕傲的和他們平起平坐,大聲地說話。
她不曾邀讓星月到朱家大宅坐上一坐,就是不想讓星月發現她在家中的地位僅高于佣人,她的憂郁、苦悶不想讓星月知道。
她只能說︰「趙家男人有收集姨太太的嗜好,趙佑的爸爸有大小老婆四名,大哥、二哥在外安置小鮑館,這都是公開的秘密,五個兄弟姊妹卻有三個母親,關系如此復雜,這種家庭,我媽都不放心我嫁進去呢!我這個人就像我大姊說的,胸無大志,腦容量也小,只能嫁個正直可靠的丈夫,遇上趙家男人,準被小老婆欺負死。」
她說的無奈,星月卻覺得好笑,那種生活圈子里她太遠,感覺不到真實性。
「我看趙佑滿老實的,不像那種人。」星月有感而發。
「沒必要拿自己的一生作賭注吧,我又不愛趙佑。」
「這倒是。」當事人既然不愛,旁觀者也無話可說。
趁著客人少的時候,星月起身給盆栽噴點水,讓它們鮮活起來。
一杯「微酸的等待」愈喝愈無味,冰塊加太多了吧,朱佩絲無聊的空想著,一手支起下巴,望著窗外,似乎在等待什麼?!不一會兒,收回視線尋找星月的身影,她輕快的腳步隨著店內音樂的節奏起伏,朱佩絲好生奇怪著︰「為什麼每天見到她都是一副快活的樣子?她沒有父母,沒有家產,沒有任何靠山,怎能一直都這樣快樂呢?當然啦,她有許祥煙,對人生未來的藍圖有了一定的概念,心定則神清氣爽,怎能不快活呢?」
她不由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像賀星月這樣沒條件的女孩都可以活得比她驕傲且自信,那她到底算什麼呢?
「朱佩絲,你要永遠做一個失敗者嗎?」他在心田畫上老大一個問號。
賀星月回身恰巧捕捉到她的凝視,回以一個詢問的眼色。朱佩絲把頭轉開,夕陽的紅光襯出她臉部側面的輪廓,鮮明但隱含陰郁的色彩。
她每天下午來店里枯坐,只為了引不起她興趣的店務嗎?還是在等待生命曙光的乍現?
窗外,一群年輕女孩正以張揚的步伐經過,有的極出色,有的平凡,但一色的年輕,不出二十歲,個個昂首笑鬧,肆無忌憚。
朱佩絲走到賀星月身旁說︰「你那個未來的小泵又帶人來吃白食了!本來嘛,她要耍闊,想在同伴間出風頭充老大,都是她的事,但也得自己有本錢才行,老是拿你做冤大頭,太過分了!我在這里看了生氣,先走了。」
「對不起!朱朱,她所消費的從我薪水里扣……」
「別傻了,她一個禮拜來上兩次,你吃得消?而且,老朋友了,我也不在乎這點損失,你別放在心上。」
朱佩絲委婉的叫她別在意,由後門走了。
賀星月正感歉疚,以許茉莉為首的五名女孩推開敞亮的玻璃門進來,連同青春朝氣和熱鬧氛圍一起帶了進門。她們在一張圓桌前坐定,自有服務生送上茶單。
許茉莉是時下所謂的「新新人類」,外表的成熟度遠超過心智的成長,「只要小姐我高興,喜歡怎麼樣就怎麼樣」是其心態,加上耀眼靚麗的外表,走到哪兒,自然而然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久而久之,教一名十九歲的女孩想不驕傲也難。
她也很懂得引人注目,在蒙蒙雨絲的日子里,一襲鮭魚紅的輕便短裙洋裝和寬松舒適的外套,十足法國情調。
「你們想吃什麼盡避點,這家店是我哥投資的,我算是半個主人,所以我請客。」在其他四女嬌聲歡呼下,茉莉神情得意地看向未來嫂子,竟有邀功之意。她為「仲夏茶座」帶動了人氣,不是嗎?
賀星月可笑不出來。多少次了,茉莉帥氣的在同伴面前用「簽帳」方式揚長而去,只有偶爾一兩次,她自己一個人來,作勢取出錢包要付帳,看在她是許祥煙所鐘愛的小妹份上,星月哪好收錢?
原來,茉莉一直當「仲夏茶座」是許祥煙所投資,是她許家的。這太過分了,她向許祥煙借貸是事實,但投資者是她,她才是老板。
這當中的差距,聰明如許茉莉,不可能不知道。
說穿了,恰好印證了一句老話︰狐假虎威,拿著雞毛當令箭。她仗著自己是許祥煙鐘愛的小妹,仗著自己是星月未來公婆所寵愛的小女兒,欺定了星月不敢未過門就先得罪她這個小泵。
賀星月是保守、傳統、守本分的好女孩,總是努力做好自己該做的事以博取別人的肯定和贊美,許祥煙就是欣賞她這一點,他的父母也看出她會是個好媳婦而不去計較她的出身,星月自信能做好許家媳婦,唯獨這個小泵,任性自私卻又備受寵愛,讓星月有時很難做人。
讓星月為難的正是茉莉的虛榮心,因為這家店的大股東其實是朱佩絲,茉莉應該為她想一想,不要叫她在朱佩絲面前難做人。零用金不夠,就別打腫臉充胖子!而事實上,茉莉每個月從父母兄長身上敲得的零用金,比起她以前靠叔叔每個月寄來的生活費都多,茉莉不過是想從她這里省下一筆治裝費。
她可以代茉莉付賬,但要支付到何年何月呢?就象朱佩絲說的,她吃得消嗎?她可是領薪水過日子的人哪!
「茉莉的虛榮心是一個無底洞,我不能把她的胃口愈養愈大。」賀星月苦惱的暗自思量。起先兩個人來,後來三個、四個、五個,許茉莉簡直是吃定她了。有種人很會看風向,專門「軟土深掘」,一旦有恃無恐就會得寸進尺。
聰明的許茉莉,在家里是個愛撒嬌,偶爾使使小性子的好女兒、俏小妹,是許祥煙得意的美麗妹妹,她分明吃定了星月不敢開罪她。她曾向許祥煙提出這個困擾,他倒很爽快地掏出皮夾子,叫星月自己結賬,弄得氣氛尷尬,活像她有多小心眼似的。
難不成她真不敢得罪茉莉?倒也不是,只是她討厭將問題復雜化,弄得自己難以處理,所以一想不愛和人起沖突。
就是這種個性使她在公司上班老是吃虧,所以朱佩絲一提議要開店,她沒考慮太久便辭工回家當老板。
「真是傷腦筋啊!不讓茉莉受點小挫折,她一輩子吃軟怕硬。」
星月決定了不再姑息縱容,交代會計幾句話,避出去吃晚餐。
等茉莉照往日要簽帳時,會計推托老板不在,她不能作主。
「那你叫賀星月出來啊!」茉莉不耐煩道。夏裝上市,她忙著采購了今夏流行的白色POLO衫、彩虹色調短衫、鴨黃色低腰裙,再買一雙相配的涼鞋和一個銀色背包,用去一萬多元,皮包里剩下不到一千元,不夠付帳。
「賀小姐有事出去,交代說打烊之前才回來。」
「她要走之前沒跟你說我是誰,要讓我簽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