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回事嗎?秦藥兒輕咬下唇思考,就算真有一塊玉佩,也不知轉手把它送給哪個乞丐了,她並不注重身外之物,不像一般人寶貝兮兮的珍而藏之,她只看重她在乎、她關心的人與事,其余一概轉頭就忘。
「不知秦姑娘和這位兄台肯不肯賞光?」
「我叫龍湖,是藥兒的師兄。」眼見師妹「外銷」有望,他連忙向她鼓吹︰「揚州梅園鼎鼎有名,有機會去參觀一番,很是難得。」
她小聲道︰「搞不好是先禮後兵,誘咱們羊入虎口。」
他不禁好笑︰「你像是可憐無助的小綿羊嗎?」
「你什麼意思,難不成我是母老虎?」
龍湖很想說是,又恐她使性子不去梅園,難得有人自願犧牲,他還客氣什麼?
「我說小師妹,你不會是畏怯膽寒吧?」
「我會怕這瘟生?笑話!」秦藥兒吃不得激將法。「去就去,誰怕誰?方才我還在想,他生得這般出眾,若能騙過來當跟班,那可多露臉。」
「這種鬼主意你也想得出來?」
「你認為我辦不到?」
「嗯,我看希望很大。」下面的話他沒明說︰任何男人娶了你,都會主動變成你的跟班、錢莊。「師兄預祝你成功。」他笑得非常誠懇。
「日月顛倒了嗎?這回你居然沒潑我冷水。」
他附送一個更大的笑容鼓勵她,揚高了藥兒的興致,斗志昂然的瞄向梅真。
他們師兄妹有個壞毛病,一斗嘴往往就忘了別人的存在,這景象落入梅真這位有心人眼中不知有多親密,彷佛看到一堵無形的牆阻隔他人插足到他們的世界中。
※※※
黃昏時分,一群鳥呱叫著自屋檐飛沖上夕陽。
白月裳駭然,被鳥叫聲嚇住了,腳步略頓,抬頭看看天,很快地,又踩著小碎步來到半月門前,她必須先走過一座古樸的木橋才能到達門口。一溪流水巧妙地隔開主園和副園——大伯梅皖山的私人禁地「滌園」。半月門是「滌園」唯一內外相通的出入口,門上的機關特請專人設置,目的是想擁有一處滌心濯塵的情境所在;但白月裳無意中發覺,「滌園」里藏著一個大秘密!
踩過木橋,她瞧瞧四下無人,半蹲身子,雙掌合抱右邊的橋欄桿,使勁往逆時鐘方向轉動,半月門洞開,她連忙跑進去,門的兩邊牆上各有一個燭台懸掛,她依樣轉動右邊燭台,門應聲合上。
至此刻,她半懸的心才放了下來。
上月初,她發現一直在「滌園」當差的啞婦貴嫂,捧著年輕姑娘穿戴的衣服什物,用布中包成好大包,怕人瞧見似的低著頭猛走,撞到了她也不賠禮,見鬼似的轉身想溜,平時倒也罷了,不巧那天她從朱蓉鏡那兒嘔了一肚子氣,正沒處發泄,劈頭罵了她一頓。這貴嫂是梅皖山由外地帶回來的,據說被人毒啞了,耳朵並不聾,梅皖山可憐她,給她一個安身之處,是以對大老爺忠心耿耿。白月裳看她形跡可疑,問她包袱里是些什麼東西,貴嫂是老實人,只會不住搖頭,表示沒什麼;月裳礙于身分,也不好強搶過來看一看,靈機一動,便笑道︰
「自然是大伯父交代的重要物品,是我胡涂了。你快去吧!」
斌嫂如釋重負,疾步而去。
白月裳繞小徑來到滌園,意外見到那包東西擱在門前,貴嫂人不知去了哪里,良機莫失,她偷偷打開翻了一翻,又原狀包妥,機伶溜回這邊來,爬到最近的一棵樹上躲起來;剛藏好身,果見貴嫂又抱了另一包東西來,然後進了滌園。距離太遠,她只隱約瞧見貴嫂在橋柱上不知動了什麼手腳,半月門便教她給打開了。
「不得了,難道大伯在園子里藏女人?」白月裳下了樹——爬樹是她的一項秘技,不敢教任何人瞧見——她愈想愈迷糊︰「他喜歡的姑娘,大可光明正大的討回家,何需偷偷模模的?」
為了傳宗接代,梅家的男人均是多妻妾主義者,大家也認為理所當然。
好奇心會殺死一只貓,白月裳受不住「秘密」這兩個字的誘惑,一有時間便往這邊跑,想盡辦法要解開機關,就這樣試了二十來天,終于瞎貓踫上死耗子,給她踫對了,但她不敢久待,只在門內探了探,又趕緊離去。
前天,大伯宣布有事出遠門,預計一個月後回來,她終于大了膽子走進來探險。
隱藏在「大家閨秀」這層矜持外衣下的白月裳,骨子里其實是很富于冒險精神的十八歲女孩。
初到滌園,她不免訝異這兒沒有一般園子慣見的奇花異卉,只有碧草如茵,小池塘、幾根修竹點綴于屋前,鵝卵石鋪成的小徑在綠草地劃出不規則的曲線。
綠,一大片的綠,一大片使人想睡臥在它懷中仰望藍天白雲,讓身心悠然自在的如茵綠地,白月裳不由屏息,沒想到這樣簡單的園子,比栽滿人間百花、巧置假山流水的園林更令人感覺舒服。
她一直覺得大伯梅皖山比之親姨丈梅曉豐來得有風骨,為人行事均十分有原則,在她心里一直敬佩他多于姨丈。今見滌園,她更相信自己的眼光沒錯。
她的姨媽佟秋蕙是梅曉豐的元配,為梅家產下唯一的香火子梅真,鞏固了自己的地位,又素來疼愛白月裳,于她七歲喪母後就接來梅園一起生活,盡心栽培她,她的用意大家心知肚明,而月裳也一直努力做到符合她的要求,至少表面上如此。
她跟著梅真叫梅皖山一聲「大伯」,心中實敬他如父,滿心不願見他做出有虧德行的丑事。
暮春的陽光暖洋洋的灑了她一身,綠地的清香,池塘的蛙鳴,以及這里的氣氛,每一樣都美妙得燻人欲醉。
誰會相信這里隱藏著罪惡的秘密?
「喂,你是誰?」
一個輕輕柔柔、宛如天籟的女性聲音使白月裳嚇了一跳,回過頭去,她瞧見一個好美、好美的女孩子,明眸似水,氣質如夢,純真若嬰孩……天哪,她該如何形容這女孩?風吹過,女孩的衣袂飄飄,一時間,她竟以為她是從畫中走下來的仙子。
「夢娘。」
另一個聲音輕喚,白月裳回過神來,梅皖山正走出竹廬。他在自己家里!不曾遠行?!那個喚夢娘的女孩近乎喜悅的投進他懷中,他再自然不過的擁住她。
「你來了。」他的聲音平淡,彷佛她的到訪不是一件意外的闖入,而是受主人邀約的遲到者。「我知道你會來,但你還是比我預估的慢了一日。」
「大伯。」她簡直無言以對。
「當貴嫂向我提起不小心撞見你,我就有預感遲早你會在滌園出現。我早已看出,你跟蓉兒不一樣,你不是個平凡的女孩。」
在白月裳的驚愕之下,他靜靜的回轉竹盧,拋下一句︰
「既來之則安之,進屋里坐。」
她實在被弄胡涂了,既好奇且胡涂,一雙腳不由自主的跟了進去。
※※※
江天一色無縴塵,皎咬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時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由太湖入長江,再溯江而上,第十二夜船停靠于瓜洲上游的一個渡口。
朗朗月華,流照著滔滔不絕、無窮無盡的長江水,佇立江邊,感覺天空十分高曠,映照出己身的渺小與生命的短促,不免徒生感嘆。
當然,這種屬于詩人、哲人的心境,不會是來自秦藥兒,她全身上下沒生半個詩人細胞,就算梅真浪費一嘴唾沫的向她解釋、述說,她心情好時就賣你三分面子,連連點頭裝懂;要是心情不好,听沒三句就會叫你「閉嘴」!假若有龍湖在場,或許她會忍耐听完,然後低聲咒一句︰「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