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花與梟雄 第5頁

「可是你打不過外公。」

「我可以跟他講道理。你還痛不痛?」

「不那麼痛了。你痛不痛?」

「我是男生,我不怕痛。」他很勇敢的說。

貞陽不怎麼相信這種話,只是她太餓了,嘴里忙著吃東西,沒時間發出疑問。

「我們走吧!」桌上的肉包子、雞筍粥和四樣小菜被兩人吃得精光。

「現在走出去,馬上就會被人抓住,我們等天黑了再走。」阿諾考慮周詳的說。

「那我們先睡飽,天黑以後才有精神趕路。」兩人自七歲以後就不許再同房,如今又睡在一起,起先有點別扭,但很快就自然地抱著睡,說悄悄話。

「你知道爹在哪里嗎?阿諾。」

「在京城,每天跟皇帝在一起。」他是听外公講的。

「是不是很神氣啊?」

「那當然。我們的爹是大官,很受人景仰。」

「他為什麼不接我們去陪他呢?也很少來看我們,他會不會不要我們了?我們去找他可以嗎?說不定他不認得我們了……」

冰鐵諾也有點擔心。畢竟他們父子三人的確太疏遠了。

「阿諾,你怎麼不說話?是不是傷口疼?」她在他額頭上輕輕地吹氣,一邊吹一邊念︰「病痛吹走了,病痛吹走了!」吹了半晌,吻了吻他沒受傷的地方,很快就睡著了。「我的小姊姊!」阿諾感動地親她紅腫的面頰,自行下床去找外公商量,半個時辰後回來,手里多了一瓶草藥水,把它抹在貞陽的左頰腫處。

兩個小孩的離家出走記自是胎死月復中,不過,貞陽從此看到血就昏倒,鮮血讓她聯想到死亡。

四年後,杜老爺仙逝,郭作雲趕來奔喪,原欲帶著一雙兒女回京城,可是貞陽舍不得舅舅和他屋里的奇書怪志,又不敢對父親明說,最後還是杜秀山出面,讓阿諾先跟了父親去,等兩年後貞陽及笄之齡再由他負責護送進京。郭作雲不明真相,便帶了兒子先行,準備親自督促他的功課準備應試,至于女兒,他認為以杜府的門風,日後貞陽也會同她親娘一樣,在家是大家閨秀,出嫁則是相夫教子的賢妻良母。

直至父女真正生活在一起,郭作雲才訝然發現貞陽有多麼的異乎尋常!居然沒人事先提醒他,責備阿諾,阿諾則一臉的莫名其妙︰「姊姊天生就是這副樣子啊!爹,您不知道?」天哪,如果他早知道,早將她帶在身邊矯正!如今,一切都來不及了,而他不能怨怪任何人,是他這個父親疏忽職責,他真是愧對賢妻!一年後,他辭官歸隱,回到故鄉汾陽,逐漸愛上老莊順應自然的生活形態,既然他改變不了女兒,不妨改變自己根深蒂固的觀念,不求官宦門第,退而為女兒尋求最適合她的丈夫,能夠包容她的異乎尋常,一個目光遠大、心胸開闊,不拘泥于世俗常規的男人!

終于,他找到了。

※※※

冰鐵諾氣呼呼的走進斗寒院。

他一向脾氣最好,現今卻氣得滿臉通紅,一副想找人打架的模樣。他真不敬相信爹竟然這般狠心,做主持姊姊許配給燕門堡的當家梟雄,一個令人畏懼、粗俗不文的武人兼商人!他給姊姊端洗腳水都不配!

有財有勢又如何?郭家也是富甲一方,難道養不起姊姊,讓她多待幾年嗎?

他也知道姊姊不比尋常姑娘,嫁入高官富室門戶,九成九必遭公婆與夫婿「另眼相看」,只怕日子難捱,所以他才想用招贅方式來確保貞陽的幸福,誰知卻遭爹一口回絕,直斥他荒唐!冰作雲明白的告訴他,兩天後燕門堡就要來下聘,已經來不及反悔了,郭家與燕門堡均丟不起這個臉。

可憐的姊姊,她一定躲在房里哭死了。

「阿諾,你來找我嗎?」聲音來自頭頂。他一仰頭就看到兩只小扁腳晃呀晃的,繡花鞋排排「坐」在地上,而她人在樹上。

「你又爬樹!你快要結婚了還爬樹?看來,我也不用太擔心你,反正不到一個月你就會被休回家。」他好整以暇的等著她自動落地,果然,她迅捷如猿猴的身手不過一眨眼的工夫,便橫眉豎眼的立在他跟前,光著腳丫子責問他︰

「你真瞧不起人!如果我沒有被休回家呢?」

「我替你穿鞋。」蹲,抬起她的左腳拭去污泥,替她穿好白襪,再套上繡花鞋,換右腳亦然。「別光腳爬樹,刺中枝椏極怎麼辦?」

「穿鞋子怎麼爬樹嘛,你真呆!」她兩腳踏穩地面又想起未了的爭執,扠腰質問他︰「你是不是認定我會被休回家?我好歹也是官家千金耶!」

「我只是有點擔心。」阿諾感到滑稽,原想來安慰「傷心欲絕」的姊姊,結果她不但不傷心,還精神飽滿地和他討論會不會被休妻。「你真的不在乎嫁給那種人?他跟我們可說是兩個國度的人,怎麼相處一輩子呢!」

「可是,爹說他是個不尋常的人,應該不會阻止我繼續玩機關。阿諾,你是知道的,如果嫁給一般人,成天把我關在後花園刺繡做家務,遲早我會發瘋!」郭貞陽坐在樹根上,雙手托腮,嘆了口氣,瞅著弟弟說︰「可惜你不是女的,要不然我們可以同嫁一夫,永遠在一起,我也不必這麼害怕了。阿諾,其實我心里很慌,真不想嫁人,只是父命不可違,相信爹也是為我好才這麼決定的。」

「姊姊!」郭鐵諾不知該說什麼。

「我不能哭,哭就表示我認輸了,那以後還有好日子過嗎?再壞也是……被休回來而已。」她垂著頭,強忍淚水,對未來實在一點把握也沒有。

「姊姊,你放心好了,只要有我在,你受了委屈盡避回來,我會照顧你。」

「你不怕我給你丟臉嗎?」

「我不怕。可是,你也不能人未出嫁就先想著被休回家,這不像我不讓須眉的小姊姊,我相信姓燕的若真有眼光,遲早會迷上你!」

「說的也是,怎麼說我也是含苞待放、明眸皓齒、秀外慧中的大美人啊!愛上我是理所當然的事。」她沾沾自喜的猛吹噓,臉皮這麼厚,有人想欺負她還真必須具備更大的本事哩!

婚期訂在明年春天,在這之前,郭貞陽奉父命必須學全為人妻子所應當熟悉的一切,至于成績如何,郭作雲沒勇氣親自測驗一番,很阿Q的信任阿諾和福大娘。

春暖花開,婚期日近,阿諾愈發舍不得姊姊,每天都要和她黏在一塊似的分不開,他覺得貞陽和他好比一個人被分成兩半,理該永遠在一起才對!雖然他們也曾分居兩地,但彼此心里均明白那只是暫時的,而貞陽這一嫁,從此不再是郭家人,想見一面也不容易了。

「姊姊,我來了!姊姊?」今天一靠近繡樓,就感覺不對勁,好象在拆動什麼東西似的不時傳出怪聲,郭鐵諾小心進入,見貞陽在指揮丫頭拆除機關,心里猛地打了個突。

「姊姊,你在做什麼?」

「我想這些寶貝留在家里你也用不著,所以我叫人把它拆下來裝箱,說不定在燕門堡會派上用場。要不要我送一個給你?裝在房里可以做些寶貝啊或秘密文件什麼的。」

「你……你打算把這一套用到姓……姓燕的姊夫身上?」

「阿諾,你怎麼啦?語無倫次的!」

「姊姊!」郭鐵諾發出一聲類似悲鳴的申吟,開始同情起燕無極。「姊姊,如果你受姊夫欺負而被休回家,我會照顧你一輩子;可是,如果是你虐待姊夫,人家終于受不了而休掉你,我可不收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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