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兩年不見就不認人了?」
「兄台是——」阿諾有禮的起身拱手,想不起來見過這個人。
「你不記得我?」龍湖不免有點尷尬與不快,他們並非只有一面之緣,曾經相處過好些日子,怎麼轉眼就把人忘了?
「請恕我眼拙,敢問兄台尊姓大名?」
「龍湖。」
阿諾仍是沒印象,龍湖見他一臉坦誠,不似有心回避,也不免懷疑這世上是否有另一個少年和他長得一模一樣?
「你有沒有孿生兄弟呢?」
阿諾臉色微變,腦子里已轉了幾轉,低語道︰「我沒有攣生兄弟,只有一個姊姊。」
「可是,你和他實在太像了。兩年多前,算算也將近三年了,當時我正要返家,在太湖上遇到杜秀山杜大爺的船只,他們踫上不肖的船家想洗劫他們這兩個北方來的旱鴨子,我正巧趕上,結果卻幫不上忙,只見杜大爺揮了揮袖子,一叢鋼針突然由他懷袖中射了出去,那三、五個船家立即昏倒,原來鋼針上沾了麻藥。我看了好生佩服,恨不得能馬上和他交個朋友,就請他們坐我的船回岸,當時你人就在他身旁……」
阿諾不用再听下去了,準是舅舅要送姊姊上京之前,先帶她游江南風光去也,結果就遇上眼前這名男子,還跟人家交了朋友,不過是以郭鐵諾的名義罷了。現今他怎麼辦?要認,他壓根沒去過江南;不認,能裝作失去記憶嗎?
他一時傍徨無計,跌坐回椅子上。
「你沒事吧?郭兄弟。」龍湖總不相信自己認錯人。
「我的頭很疼。」他申吟道。
「師兄,你過來。」冷眼旁觀的秦藥兒,將龍湖引到一旁,低語道︰
「他不像作假,是真的對你一點印象也沒有。你會不會認錯人?」
「不會錯。適才我故意提及往事,說起杜秀山的名字,他沒有反駁,確實是杜大爺的小外甥沒錯。」龍湖左思右想,只有一個可能,看著師妹,她也正瞪著他,異口同聲道︰「離魂癥!他喪失記憶了。」
「看他頭疼的樣子,真是病了。」藥兒同情的說。
「也不知道他記得多少,又忘記多少。」
「但願沒誤食‘斷恩草’才好。」
「什麼草?」
「斷恩草。」
「這是什麼草藥,我居然未曾听聞。」
「去年,爹無意中得到一本古書,記載古代西域大食國曾出現幾株銀色的草,磨粉給人吃下之後,竟然完全忘懷過往舊事,而且忘得一乾二淨,十分徹底,連父母妻兒喊他哭喚他都感覺不到一絲熟悉的親情,怎樣醫治也枉然,並且終其一生不曾記起前事,故名‘斷恩草’。」「好毒的藥!不過,那只是傳說,而且這里是中原。」
龍湖走回郭鐵諾身旁,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一時遺忘過去垃不打緊,不要勉強去想,引發頭疼癥對身體沒好處。」
「你說什麼?」阿諾不是真頭疼,而是心煩。
「告訴我,你何時開始失去記憶的?又忘記了多少?」龍湖關心的問,指著來到身邊的藥兒,說︰「這是我師妹,姓秦,我們師出同門,對醫術頗有涉獵,或許幫得上你的忙。」
「我很好,只是不記得去過江南和結識兄台,真是抱歉。」阿諾嘆了口氣說。事到如今,他只有順水推舟,再見機行事。
姊姊啊姊姊!你嫁了人,一樣能給我找麻煩!
三人自然一桌用膳,龍湖問起杜秀山行蹤。
「真不巧,家舅為姊姊送嫁後,已在昨日起程往西域。」
「沒見到杜大爺,真是遺憾。」龍湖感到有點落寞,杜秀山確實是一位少見的商人,但他個性灑月兌,很快又能笑臉迎人。「不知此地的哪一戶名門世家子弟有幸高攀郭府千金?」
「家姊婚配燕無極,即是燕門堡的堡主。」
彷佛給人刺了一下,龍湖露出驚奇的神情。「燕兄大喜了?」這一下的打擊太凶太狠了。他的師妹怎麼辦?他到哪兒再找一個丈夫給她?
「听你的口氣,似乎與家姊夫乃是舊識?」
「我和他是生死之交,這次來正想去拜訪他,沒想到……」沒想到他們千里迢迢趕路之時,正是燕無極洞房花燭之夕。龍湖根本不敢去看藥兒的眼神,她一定恨死他了,害她空歡喜一場。好一個沒用的師兄!
頭大的不只龍湖,還有阿諾。原打算將他們師兄妹打發走就沒事,這下可慘了,龍湖竟是燕無極的生死之交,而姊姊又曾女扮男裝結識龍湖,萬一龍湖進入燕門堡後見著貞陽,龍湖不是笨蛋,貞陽人又天真,肯定會被拆穿西洋鏡,到時候姊夫會怎樣看姊姊呢?並非郭鐵諾多心,他感覺得到燕無極是個佔有欲很強的男人,親姊弟拉拉手而已,他尚且鎖緊眉頭,一旦得知貞陽以未嫁之身結交陌生男子,且同游多日,即使有監護人守在身旁,不免也要質疑貞陽的節操吧?
不行!不能教龍湖見著貞陽,就是避不了,他也必須在一旁以防萬一。可是,他昨日已向姊姊、姊夫辭行,準備明日一早起程回汾陽,這時候再和龍湖兄妹上山反而奇怪。
方法只有一個。亦即阿諾要求龍湖、藥兒幫他恢復記億,並同他一路返鄉,而他當盡地主之誼的招待他們,過得一兩個月後再上當陽嶺也不遲。
秦藥兒寬爽快的允諾了。她對郭鐵諾的書生形象十分愛慕,那是她從未相處過的另一類人,而且,阿諾對她的美貌不曾顯露出一絲驚奇,彷佛見慣了姿色不遜于她的女子,這又是另一種新奇的經驗。他的胞姊「燕夫人」的容貌比她如何?她一定要見識見識!
龍湖松了一口氣。還好,師妹沒用她那張萬年毒嘴損他、笑他,她想去汾陽就去汾陽吧!瞧瞧她對郭鐵諾好象很有興趣似的,或許,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
一從梅粉褪殘妝,涂抹新紅上海棠,開到荼蘼花事了,絲絲天棘出莓牆。
春季二十四番的花信,開到荼蘼,只剩一番楝花,待楝花開過,今年的春天就過去了。
往昔,燕無極根本不去注意這些花事,他很忙,得空寧可跑馬、打獵舒散心情,日子很快就過去了,不知不覺酷暑逼人,夾衣換成罩衣,才知已到盛夏。而今,他娶了個「沒事忙」的老婆,她既不做飯也不縫衣,筷子掉在地上也不用她彎腰去撿,她說,她喜歡有生命的東西,為什麼?「因為有生命就有變化,瞧著就覺趣味!」對,要吸引郭貞陽去做一件事情,只需把那件事情弄得很有趣,她自會跑著去做。
于是,以黑木樓為主的這處院子,便成了姥紫嫣紅之地,月塘水邊的楊柳蒼翠欲滴,鴛鴦、白鵝在水中嬉戲,在綠荷搖曳中躲迷藏,偶爾蹦出一只青蛙,呱呱呱!離月塘不遠處新建了一座古樸的亭子,名曰新綠亭,亭上懸掛了兩個木制鳥盤,每日晨、晚,在鳥盤里放些雜糧,讓鳥雀們自由地覓食,吃飽了,就去月塘喝點水,然後又自在地在天空中飛翔。
「鳥在天上飛才叫鳥,把它關在籠子里,沒精沒神的,還像鳥嗎?」貞陽對勸她捉一對喜鵲來養的丫頭這麼說。
大家都說,黑木樓有了女主人,宛似荒地里突然開出野花,變得生機勃勃,生氣盎然,使人樂于親近。
貞陽天性開朗,愛動不愛靜,親和力十足,又是當家夫人的身分,她既願意結交,燕門堡內眾家夫人們自然很快就和她混熟了。
韋一箭的妻子張寶兒都說︰「沒想到官家千金也能這麼活潑隨和,堡主這回真是撿到寶了。」她毫不掩飾對貞陽的喜愛,正巧她自己也是靜不下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