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姐!」盼盼再無一語。
秦雨萱倒熱絡。「早想再見見你,近來好嗎?」
「托福。你們也好吧?」
「你也許知道,我家發生了不少事。」
盼盼維持若即若離的態度,不冷不熱。
「上回跟個朋友上俱樂部,發現你和卓先生在一起,當時很想過去打招呼,又見你們有別的朋友在,就算了。那知隔兩天想聯絡你,你卻又回去了。」
盼盼不禁微笑。那是一次愉快的聚會。「我只是偶爾來。秦小姐找我有事?」
「我們找個地方坐坐,我要告訴你所有的事。」
「什麼事呢?」
「家母的故事。你曾受家母委屈,所以我以為你會想知道原委。」
盼盼咬咬下唇,頗為猶豫。「現在嗎?」
「見面即有緣,此時即良時。」
「好吧!」
盼盼嘴上不提,心中一直有個疙瘩,在別人或自個兒面前還能裝作沒有,一踫上秦家人,便漲痛起來。
秦雨萱攜盼盼坐車至常去的茶樓,要了一個包廂。
「不要來打擾我們。」給了小費,把門帶上。
「可以這樣嗎?」盼盼覺得她過分神秘。
「沒關系,我和這里的老板熟。」
盼盼已知道,有錢人不管走到那里,都會遇上「熟人」。
秦雨萱久久不語,回首前塵,母親生前的種種好處,一時思如走馬,不覺時光已過,一瞥眼間,盼盼靜謐的態度吸引住她,不禁細細打量,這才發現她與「畫中美女」其實並不相像。
「我大哥,」雨萱注意盼盼神色不動,心中嘆了口氣。「上個月分得他要的財產,和夏敏飛一同浪跡天涯,現在也不知在那里。行前,有天晚上,他突然對我說︰‘其實我也偷進過媽的秘室,對那幅畫留下很深刻的印象,不是感動她的美麗,而是覺得她可憐,也說不出為什麼,我看出了那女孩被死神籠罩著,直覺她已非這世上的人。所以,我只進去過那一次。小妹,我不是瞎子,當然看出盼盼的外貌像她,可是我從來不認為她們相像,仔細看,相異處不勝枚舉,所以也沒想那麼多,更沒想到媽會將她們硬是當作一個人,做出那等事。……盼盼恨我,我很難過,……’我發現他手里有一封信,是不是你所寄?」
「我是寄了一張短箋,但現在我已不恨他了,而且我記得是在你母親去世的消息傳出前寄去的。」
秦雨萱想了一會。「也許他是臨走前又拿出來懺悔。」
「是嗎?」記憶中,秦雨晨是很自負的人。
「我一直都覺得你並不了解我大哥……」
「錯了,你該說他隱藏得太好了。」盼盼一想到那段故事,登時興味索然。「你約我來,何不直接說主題?」
「也好。」秦雨萱表情凝重,緩慢的道︰「該從那里說起呢?──那一天我們從南部度假回來,這次旅行有些唐突,事先沒有計畫,說走就走,只是大家習慣了听母親的,沒有異議。回來後,我感到疲倦,睡了一會,被爭吵的聲音弄醒了。」
是雨樵和媽在吵,把大家都嚇壞了。
「媽最疼二哥,二哥也最能體諒媽的辛苦,人人都夸說他是個孝順兒子。孝子難為,難為孝子。可是他居然向媽大發脾氣,誰能不驚?尤其是為了你」
「為了誰都不嚴重,偏偏是你──」
「不,也許該說,使媽痛苦的是你這張臉,讓她錯以為卓絲琴投胎再世為人。你知卓絲琴是誰嗎?」
盼盼說︰「那幅畫像女孩的名字。」
「是,但她的身分是你想不到的,誰都沒有想到。」秦雨萱停了一下,才說︰「卓絲琴,是卓彧的親姑媽,卓允笙的姑婆,家母的高中同學。」
「啊──」
畫中的女孩年輕貌美,盼盼怎麼也沒想到將她與皺紋橫生的卓彧聯成一線,卓彧少說也快六十的人了。
盼盼算了算。「應該是伯伯的姊姊才對。」
「是姑媽。」秦雨萱為她的天真而笑,然而很快又凝重起來。「那天二哥為著你被囚的事和我母親起爭執,尤其當媽承認是她做的,二哥瘋了一樣叫她‘殺人凶手’、‘秦家要因你而蒙羞……’鬧得好凶,我真不敢相認那是雨樵,……最後媽摑掌二哥,二哥氣怒之下收拾行李便搬了出去。」
「媽嘴里沒說,但我知道她很後悔。從二哥走後,她變了,活像行尸走肉,也不大到公司去,老將自己關在秘室里。每回我送飯進去,總看見她對著畫像,眼神十分悲傷,不住地念著︰‘妖孽!妖孽!’」
「直到有一天,我再也無法忍受,我突然憎恨這一切,憎恨那幅畫。我是女人,我需要和樂安詳的家,以前媽還是很好的,但自從家里多了那幅畫像,她像是被什麼東西附身似的,不斷鞭策自己,一天比一天變得冷漠,甚至冷酷。于是,我終于做出來了──」
第十章
那是何玉姬暴病前一個月發生的事。
一種感覺,就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不知如何去形容它、描述它,但是,秦雨萱清清楚楚的感覺到它的存在,而且一日甚過一日,成為一股壓力籠罩著她,籠罩這整個家庭,由幸而變為不幸。
母親倒在沙發上睡著了,「她」卻倩笑盈盈,似乎在說︰你很強,向來都很強,但是,玉姬啊玉姬,現在呢?你老了,也知道疲倦了,終于也倒在我的眼前,時間永遠是站在我這邊的……秦雨萱無可抑制地對畫里的「她」憎惡起來,仿佛這個家的不幸,甚至她感受到的壓力,全來自于「她──」貌若天使般的畫中仙!
就是這時候,鬼使神差地使一個隱伏已久的念頭活了過來。秦雨萱走向櫃子,打開下面一扇門,放置了補畫的工具,她挑中一柄刀筆,再關上門。
她瞪著她,一股熱哄哄的異樣感覺漸漸打心底升起,燒至頸項,直泛上臉頰、額頭。回首望一眼母親,睡得正安穩,雨萱再不遲疑,搬了張凳子移至畫像前,站上去,舉起手臂,再看看母親,終于──
一刀正刺中「她」額中間,劃破畫布,並順著眉心、鼻梁直往下拉拖,把「她」整個人一剖為二,割出一長條口子,再在「她」胸部地方補一橫條,變成四塊,形成「十」字的刀口,看來是再也無法修復了。
完成之後,雨萱猛然打了個寒噤,她的手仍在顫抖,她的眼楮還在燃燒,她嘶叫的聲音很大、很沉︰「我要把‘你’燒成灰,我早該這麼地做!」說著又站上去,要將「她」扯下來……何玉姬突然醒過來,大叫︰「絲琴──絲琴──等一等我──絲琴──」
「媽!」雨萱停止動作。
何玉姬揉揉鬢邊,感覺整顆腦袋正劇烈地發痛,似有四匹馬套住她頭顱分往東南西北方向撕扯一般,好一會才抬得起頭來,就瞧見了她勝利的象征給毀了。
「啊──啊──」何玉姬承受不了打擊似的,搖晃地走過來。「絲琴,你……是誰殺了你?誰敢把你毀了?」
「媽!是我!」
何玉姬和她的目光接觸,一雙精明的棕眼眯緊了些,里面正有兩簇火焰雄雄燃燒著,那是熱騰騰的怒火。
她的脾氣爆發了。「你跪下!向‘她’瞌頭謝罪!要不然我立刻把你嫁給陳大空,他又老又丑,腦筋也空,倒有一筆豐富的不動產,我早想要他的土地,把你嫁給他,他早晚死了,士地便是我的了。反正養你也沒什麼用!」
「媽!」她愈說愈過分,雨萱生氣的反駁︰「媽!你已經變成可怕而沒有人性的巫婆,你知不知道?為了公司的利益,你可以犧牲二哥的愛情!為著你的一番私心,大哥必須違反心意去追求像‘她’的人!現在,換我了是不是?你非要把我們三兄妹一個接一個逼得遠離你身邊才甘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