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聰明,知道這時候有任何要求,父親都不會皺一下眉頭。
韓寶玉乖乖出去外面買,不過將冰可樂換了熱巧克力,柔娃嘟一下嘴巴也就算了,飯菜由韓寶玉替她吃了。
醫生來查房時,表示柔娃可以出院,韓寶玉要求再住一兩天,這位醫生是好好先生,笑笑便走了。
柔娃吞下香脆的蝦片,說︰「我已經沒事了,我想回家。」
韓寶玉檢視她手臂瘀傷,說︰「不差幾個錢,再住一兩天好了。」實則他另有打算,不想給女兒知道。
「X光照出來怎麼樣?」
「沒事,不要擔心。」韓寶玉漫不經心的安慰著。
宋道揆每天從補習班下課便趕來醫院,踫巧遇上家族大會串,韓仲節一行人吃飽了飯便順道來探訪,把整間病房擠滿了。韓寶玉算算人頭,就差大嫂和少杰,悄然走出病房,不與任何人招呼。「寶玉!」
韓仲節跟著走過一條長廊,才決心叫住他。
「二哥!」這兩個字叫來多生疏啊!韓仲節趕上去和他並行,兩人默默走了一段。
「听大哥說你離婚了。」
一嗯,留不住的怎麼也留不住。」韓寶玉冷淡的說。
「大哥要我別在你面前提起,其實我倒要恭喜你,分手對你才是解月兌。」韓寶玉懷疑的盯著他,良久,點了點頭,算是認同他的看法。韓仲節想拉他的肩跟他和好,但寶玉已經不是當年淘氣的少年,他變得冷淡、嚴肅,想想,該有十五年沒听見他大笑了吧,韓仲節始終伸不出那友善的臂膀。
電梯門開了,韓仲節正想道別,猛然自電梯里沖出一個女人,揪住韓寶玉,一個耳光便用過去,破口大罵︰「你這死沒良心的臭男人,你死到那里去了,今天才出現,太晚啦,你兒子沒有了,……你絕子絕孫,死沒人哭……」
此人正是岳翠峰,她原本無意多管閑事,但方問菊因傷心過度造成流產,又不敢給方爸方媽知道,處境淒涼,岳翠峰油然生出兔死狐悲之傷、物傷其類之痛,此番見著韓寶玉,自然是左看不順眼右看眼不順,暗道英俊的男人是禍水的哥哥──禍根。韓寶玉模模挨打的地方,像瞧瘋子似的瞪著岳翠峰。「我要不看你是女人,我就跟你不客氣了。」
「我帶你去見一個人,到時候你還有臉跟我不客氣就盡避別客氣。」
「誰?」
「還有誰?還有誰?」岳翠峰真懷疑他到底有幾個女朋友。「問菊?她在這里?做什麼?」
「婦產科在上面,你跟我來就知道了。」
韓寶玉不安的尾隨岳翠峰走樓梯,沒注意韓仲節遠遠跟著他。對韓仲節來說,這個弟弟已變了一個人,有必要再了解一下,大哥說寶玉對婚姻很忠實,沒有風流傳聞,但看這情形,大哥的話也有點不盡不實。
岳翠峰以攜著一件戰利品的姿態將韓寶玉呈現在方問菊面前,自認大功告成,依原定計畫回家上課去了。
「老天爺!」韓寶玉駭然叫了一聲,才十天不見,方問菊整整瘦了一圈,像月兌了水一樣豐潤的面頰陷了下去,皮膚失去光澤,兩眼反透出奇異的光芒,直直射進他眼楮里,他簡直不敢直視了。
「你生病了嗎?你在婦產科的病房做什麼?」
「翠峰沒跟你講嗎?」方問菊傷心得夠了,眼淚也流盡了,如今只剩疲倦、疲倦,對一切的一切。
「她胡亂罵了一大堆,我根本來不及听她說的。」韓寶玉坐在床前的椅子上,伸手想模模她面頰,她閃開了。「你到底生了什麼病?怎不告訴我?」
「你在那里?」她只是問,已不想去責備了。
「我就在這里,今天第四天,柔娃住院。我沒想到你也在這里。」
又是柔娃!你什麼時候才能夠放下女兒,專心一意的愛一下你身邊等待你溫柔的女人?方問菊唯有搖頭而已。
「你不說,要我去問醫生嗎?」
「我……我流產了。」
韓寶玉一下子坐直了身體,驚訝的揚起眉,一雙漆黑的眼楮不停在她臉上搜索,探究她語不驚人死不休的真實性。「你再說一次?」
「有必要多此一舉嗎?你應該很清楚孩子不可能是你的,不是嗎?」
「你在開玩笑吧?」韓寶玉一字一字的說︰「不要跟我說你會同時跟兩個男人要好,我一點都不信。」
「是男人的自尊心使你不相信,是吧?」
方問菊恨他傷她太深,她也要狠狠傷他一下。
「別自欺欺人了,你不是那種有手段的女人,你若有了另外的男人,你的情緒比你的嘴快一步,我不可能不知道。」
若在乎時,方問菊不知要有多開心,因為他有心了解她,一語道破她的本性,然則現在,徒增傷感而已。
「你再不走,別怪我說出傷人的話,我已憋得甚久。」
「你懷了我的孩子不限我說一聲,現在流產了要我走,不給我一個交代,你別想我會離開。」
「你的孩子?」方問菊再也忍不住了,咬牙切齒道︰「你要騙我騙到什麼時候,你根本無法使女人懷孕,是你一直在自欺欺人。」
韓寶玉豁的站起身,喝道︰「你胡說什麼!」
「你別想再哄我了,左麗凰什麼都跟我說了,……」
「麗凰?她去找你?」韓寶玉真不敢相信。
「對!」方問菊報復的說︰「你搶你二哥的女朋友,下迷藥使她不得不嫁你,你毀了她的理想,逼走自己兄長,最後還使人家父女骨肉不得團圓,為什麼?因為你嫉妒,你沒有生育能力,所以硬拐著柔娃不放,……」
韓寶玉被擊垮了,無力的垂坐椅上,這一瞬,他真有死了一次的感覺。原來一場婚姻的真相是如此教人不堪,原來麗凰一直在柔娃身上尋找仲節的影子,所以永遠不把視覺的焦點放到他身上,所以他一直等不到她的溫柔。
韓寶玉感到視線一片模糊,用手一拭,淚已滿面。
方問菊沒想到結果這般駕人,她沒有得到一點快樂,反覺得心酸、悔恨與害怕。一個她陌生的好看紳士默默將溫厚的兩個大掌搭在寶玉雙肩,寶玉彷佛知道來人是誰,原本緊握而舉在胸前的雙拳緩緩松了,無力的放下,靜靜的說︰「如果這是我的報應,也未免太慘了。」那聲音比嚎哭更令人心酸。
「夠了,寶玉,夠了,忘掉從前,解月兌了吧!」
「二哥!?」
十余年來,兄弟倆頭一回毫無嫌隙的望進對方眼里,繼而緊緊的擁抱一起,阻擋在他們中間的女人已不復存在,從今而後又是好兄弟。
「謝謝你,二哥。」
韓寶玉說完他一直想說的話,頭也不回的走了。
方問菊凜然他這一走是不再回頭了,從此相見更無因?叫他麼,置己身自尊于何地?原以為干枯的淚水不由又涌了上來,情思復雜,愛恨交加。除此之外,她有種說不出的迷亂感,對周遭發生的事情似乎不能真正確知。
她終于止住了抽噎,抬起頭發現那位好看的紳士不知何時又回來了。
「你就是韓仲節先生?」
「是的。」韓仲節鎮定中有幾分不知所措。
「你還有事嗎?」
「有幾句話不與你解釋一下,我良心不安。」韓仲節不看她,自顧道︰「麗凰听到的只是一部分,所以她完全弄錯了。小姐,我也是個男人,柔娃若真是我的骨肉,即使上法庭我也要和寶玉爭取到底。可惜不是。」方問菊不敢置信的眨眨眼,他到底在說什麼?是什麼地方弄錯了?她滿腦子混亂迷惑,足足費了一分鐘才鼓起勇氣听下去。韓仲節似乎也需要勇氣,停了好一會才說︰「寶玉會讓你懷孕,可見你在他心目中分量不輕,我有必要同你分辨,……我那一雙兒女是我和我太太在英國領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