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有過錯覺,以為你能懂我……」喑 嗓聲摻進幾許痛楚的恍然明了,「我錯了!你只是不怕我……」
她,只是不怕他罷了。
他笑了,捂著眼低低地笑著,而後笑聲轉大笑,笑得如此響,如此狂,笑到喉嚨干啞,笑到胸口漲滿喘不過氣的痛,然後突兀地頓止住笑,凝止無聲。
他曾經有過錯覺,一個奢侈的錯覺。
他錯了,她只是不怕他……不怕他罷了。
西照將他側影拉得長長,映得扭曲的影子有些荒謬可笑,還有濃濃化不開的寂寥。
「你只是不怕我罷了……」罷了……
*******
稍晚,里在破舊黑牛仔褲中的長腿步下長階梯,在伍宅客廳中踱步,四周環視了一會兒,才往屋後人聲傳出的方向轉去。
壘壘塊肉、健軀汗水潸潸,在冬陽下揮動著沾水濕巾,喝喝有風地輪番拍打背部、胸前,濺起水滴粒粒,和汗水混在一起。
「女牢頭放你出獄啦?」伍金剛眼尖瞥見聿維韜,「你也真是流年不利,摔完車後,又被感冒病毒纏上,沒兩天健康的好光景。」他語氣唏吁。
「我看哪!流年不利是假,被妖魔纏身才是真。叫二強道士開壇驅邪才是上策。」角落處,掩身引擎零件後的人進上讒言。
伍金剛一愣,手中白影直射水缸,蛟龍翻騰,扭絞化身為棍,柔中帶勁,瞬間棍影重重。
「老四,你真有膽量,敢叫老道士開壇收妖,你不知道妖也有分善惡?萬一把旺家益業的座敷童子給收了,你不怕……」
「怕伍家老五就得被逼上梁山,做女紅妝嗎?」伍少壯站起身,彈掉嘴叼的菸蒂,拿過布擦拭黑污的手,眯眼看向練武練得走火入魔的伍金剛。
「本人不介意誰會被陷害,只要被害者不是我。何況,」伍少壯再彈菸蒂,「我不介意再多個妹妹。」他掩在煙霧後的笑臉淨是惡意。
「去!」白影一閃,棍身直奔獨善其身者門面,虧得伍少壯閃得敏捷,否則掉落地面的不只是半截菸蒂,還要加上大攤鮮血。
「唷!以下犯上,勇大知道閣下的這種大不逆行為嗎?」伍少壯慢條斯理掏出後方的菸盒,再點上一根。
「此乃大義滅親之千古傳頌義舉!」「刷刷刷」!棍影再現,道道直取為長不尊者大穴。
「來真的?!真是開不起玩笑。」伍少壯低啐一聲,足根一旋,避到聿維韜身後。
擯影霎時頓下,伍金剛低咒連連,送上兩記狠瞪,旋身再練起棍招。
旁觀者不禁為舞棍者的真性情浮出淡笑。
掌拍上肩,伍少壯側身,眼前十公分處,擎天中指正對著他,「兄弟,記得我吧?」
凶眉一揚,回以中指,「沒忘。」
「很好,那你也沒忘了咱們還有一場沒比完的車了。」伍少壯的笑意里開始飄出噬血的獵意。
「當然。」
「好!我最甲意你這種干脆的漢子。」鐵拳捶上他胸肩。
上回沒讓他看到自己的車尾燈,反而看見了救護車的警示燈,真是有夠令人郁卒。這回,他一定要好好讓這毛頭小子見識,什麼才叫正港的男子漢。
鑰匙串在空中劃出拋物線,直落聿維韜掌中,伍少壯比比身後庫門,「喏!你的車在里面,工具零件都有,隨你用。我可以等你修好車、養好身體,再好好來軋一場。這回我一定要好好地贏,不讓那些卒仔再亂放話,說我好狗運。去!我會騎車時,他們不知道還在哪里坐學步車咧!」
聿維韜一愣。為什麼伍家的人對旁人總是毫無戒心地大方?但是,不可否認的,他心里有絲被接納的沖動。
「借我一輛車。」他開口,用的不是祈使句或疑問句。
浸沖在水龍頭下的頭顱一頓,伍少壯側過頭隔著水幕看向聿維韜。
「別逗了,少壯的車可比他的命還重要,你提這個要求不能說你不自量力,只能說你是搞不清……」風涼話隨棍勢而起,只是伍金剛還未說完,就被那看車比命重要的話中主角的舉動嚇得愣住,隨著他拋出的鑰匙,虎眼瞪得像是看見伍至勇掏錢出來般的不敢置信。
伍金剛愣愣一眨眼,再貶,揉揉眼再眨。
沒……沒看錯!他們家的少壯,車瘋子竟然真地、果真、確實借出了他的車!
「欸欸欸!少壯、少壯,咱們好好商討、確認一下咱們的血源關系。你到底是和那被衰神纏上的歹人臉有什麼奸情比海深的交情?你竟然都可以枉顧咱們二十多年來的血濃于水親情,撂下‘想要和少壯把車借,就要和少壯把命拚!’的狠話。那、那……」棍巾「啪」地甩上肩背,掄拳擦腰,伍金剛可義憤填膺。
「那什麼那?」伍少壯瀟灑地甩頭,一串水珠順勢直撲親兄弟。他撈過兄弟肩上的毛巾蓋上頭抹擦,話從毛巾下飄出,「兄弟歸兄弟,車子歸車子,叫我把車子借給你們這群獸性重于人性的家伙,我還寧願讓車子燒了火化,跟我陪葬算了,省得污了我愛車們的靈性。」
車子有靈性?!伍金剛不禁嘴角抽搐。我還廚房里的蟑螂有野性咧!
我咧騙肖ㄟ!
掩在巾布縫下的眼睨見兄弟的異樣,伍少壯莞爾一笑,「瞧你這副愣樣,難怪人家說‘頭腦簡單、四肢發達’,指得大概就是閣下這副尊容。」他好心地將擦得濕漉漉、猶自滴水的布巾物歸原主,順便拍拍弟弟的肩,「好吧!既然本人不幸與閣下同一個爹、同一個娘,再不幸地早你個一年從同個子宮孵化出來,本人就好心地奉送你個解答。我和那個被女魔頭囚禁的可憐禁臠,關系是……」
「嗯?」伍金剛屏氣凝神地等著謎底揭曉。
「是……」
「嗯?」他伸長耳朵,擺出孺子可教也的勤問求學之貌。
「就是……」
「喏!是什麼啦?」
「呶!就是這個!」伍少壯擎天中指大刺剌直現眼前三公分處。「滿意了吧!好奇寶寶。」狂笑兩聲後,他轉身揚長而去。
秋風吹過,刮起蕭瑟的風。
風中孤單身影孑立,仔細觀看伍金剛,這回不只嘴角抽搐,連眼皮都抽搐得有口吐白沫、中風之慮。
哇哩咧……
*******
銀亮的月遙掛秋夜天際,星子在冷冽的夜里閃動冰冷星芒。
黑騎穿梭在蜿蜒小徑,破風而行。
隱在黑罩後的面貌看不真切,只有穩穩握在騎把上操縱的大掌透露著騎者的蠻悍。
迎著風鼓起的外套,環著騎者結實腰桿的是兩只皎白小掌,只有偶爾順著袖口灌進的冷風,讓她不由自主地抖著寒顫,除此之外,嬌小的身軀完全埋在他寬闊背後,安穩地窩著,沒有受到一絲冷風襲擊。暈黃路燈映著樹影,忽明忽暗。
黑騎熟練地在暗影山徑間穿梭,猶如回歸大海的離魚。
「我們要去哪里?」背後的聲音喊著,被風吹散了大半字句。
騎者沒有回答,繼續飆向路的遠方。
餅了許久,她感覺車勢減緩了速度,抬頭,只見他駛進路邊一處空地。
還沒提出問題,他已經停好車,示意她下車。
依言下車,才摘下安全帽,她的身子已經被他拖進空地旁的鐵皮大屋里。
「這里是哪里?」站穩身子,伍菱幼搓著凍僵的手,圓圓大眼好奇地打量四周。
堆在牆角四散的機台和工具布滿了灰塵與鐵銹,這間工廠也廢棄了一段時日了。
從梁柱垂下的燈泡放射著慘白光線,陰陰暗暗有著幾許詭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