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大山領了眾人到了老宅門前,卻是懇請他們不要說話,接著,抬手解開腰上的羊皮口袋,倒了一些豬血,抹得滿頭滿臉,甚至半舊的粗布衣衫上都淋了很多。
「閨女,你看這樣成嗎?」他們一家人在車上商量,直接問要是人家不承認,他們也沒轍,這才想到使出裝神弄鬼這一招,好逼出任大義的實話,馬車又駛回城里買了豬血等物。
「成。」任瑤瑤又幫著老爹抹了兩把,囑咐道︰「爹,您進去不要多說話,就把那人嚇唬出來就成。」
「好。」任大山深深吸了一口氣,死死握緊了拳頭。他這一輩子都活在老娘和兄長的喝罵聲中,想要反抗一次,實在是需要太多的勇氣。
但就像媳婦兒說的那樣,若是不趁著這個機會徹底月兌離老宅,以後這樣的事還會發生,下一次還會有貴人相救嗎?萬一來不及,他去見了閻王,媳婦兒隨後也去了,留下三個孩子怕是也要被老娘和兄長賣了換銀子……
「我進去了!」
任大山邁步進了大門,他雙拳緊握,額頭青筋暴起,加上那些血,簡直不必故意渲染也足夠嚇死人了。
馮氏正好從屋子里出來,一見篤定死在京城大牢的小叔子滿頭是血的走進來,直接就嚇得兩眼一翻,倒在門口了。
任大義正在屋里等著媳婦兒打洗臉水,听到動靜就走出來罵道︰「讓你干點兒活就像要命一樣,不就是嫌棄老子沒有中舉嗎?等下次大考……」
他的話說到一半,突然瞧見石階下站著一身血的弟弟,雙腿一軟就跪了下去。「啊,救命啊,鬼啊!」
任大山即便脾氣再憨厚木訥,這會兒想起京城的凶險,也是恨得雙眼紅透,「大哥,你還我命來!還我命來!」
「不,不,老二啊,饒命啊,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任大義根本也不管昏死過去的妻子,連滾帶爬的找尋躲藏之處。
任大山越發湊近他,嘴里間得急促又憤恨,「大哥,我恨啊,你為什麼害我,為什麼害我?」
「嗚嗚,我不是故意的,我還要考狀元,我不能死啊!我……我給你燒紙,我給你上香超度!」
任大義這會兒恨不得有個地縫鑽進去躲起來,這般連滾帶爬居然讓他模到了院門,一把推開卻是直接跌到了村人面前。
他倒好似找到了主心骨,狂喜至極,「啊,救命啊,有鬼啊,老二回來報仇來了!救命啊!」
「大伯,你害死我爹,他找你報仇正應該。」
「對,你是活該!」劉氏也是恨恨罵出口。
任大義趕緊跪倒,雙手合十的乞求,「求你們讓老二快回地府去吧,我再也不敢了,以後你們一家……呃!」他說到一半,到底沒有被嚇到徹底傻掉,再抬頭看見村人眼里的戲謔和鄙夷,猛然間反應過來。
他回過頭來,正好見到任大山到井邊舀水洗去頭臉上的血跡,那陽光下的身影,絕對不可能是鬼魂能有的。
「任大山,你這個畜生,居然敢嚇我?」
「嚇你,我還要撓死你呢!」劉氏想起這些日子一家人的擔憂焦慮,哪里還忍得住,撲過去往任大義的頭臉就撓了起來。
任大義躲避不及,臉上當即就見了幾道血痕,「哎呀,潑婦,你快放開我!」
他慌忙躲藏,有村人實在不齒他陷害自家親弟弟的德行,假意幫忙,實際卻困住他的手腳,讓劉氏撓個痛快。
「哎呀,娘啊,救命啊,救命啊!」
陳氏本來听見外邊吵鬧,還以為是兒子攆了媳婦兒起來做飯,正是歡喜兒子開竅,但越听越不對勁,待得起身穿衣跑出來一看,頓時大吃一驚。
「老二,你怎麼還活著?」
任大山原本對親娘還剩下的最後一絲期盼,被這句話徹底澆滅了。
都說可憐天下父母心,但他前世一定是老娘的仇人,沒有一個娘親見到死而復生的兒子會這般問出口的……
他也不回答,悶頭走出了院子。
任大義搶了個空子,趕緊鑽回了院子里,如今知道老二不是鬼魂,他也重新找回了秀才老爺的「威嚴」,破口大罵,「老二,你居然敢裝鬼!」
「裝鬼怎麼了,我爹若不是命大,這會兒就真成鬼了,還是被親大哥害死的冤死鬼!」任瑤瑤嘴巴快,生怕老爹吃虧,罵得毫不客氣。
任大義眼珠子滴 轉了幾圈兒,卻是開始狡辯了,「誰說我害你爹了,明明是他自己踢翻了爐子,這才著了大火。」
「不是,是你從青樓回來,找我要銀子,我說沒有,你惱了才踢翻了爐子!」任大山氣極了,直接喊出了事實。
馮氏剛剛醒轉,听到這話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跑上前扯了任大義的耳朵就鬧開了。
陳氏還要再罵的時候,村里幾位族老也到了,方才早有村人把前因後果說了一遍,這會兒剛要開口,任瑤瑤卻是搶先道——
「二爺爺,三爺爺,幾位長輩,各位鄉親,大家今日也看到了,不是我們一家不認親,實在是祖母一家多次想要害我們一家性命。雖然聖人教導世人要孝順,但還有一句卻是長者要慈和,如今這個樣子,我們一家為了保命,決定徹底月兌離老宅,從此以後老宅之人,不論生死富貴,再同我們沒有半點干系,當然,我們一家餓死或者發達,老宅也別想再沾染一分。」
雖然事實就在眼前,但月兌離本家這事就同夫妻吵架一般,外人都是勸和不勸離的,幾個族老有些猶豫,卻听得任瑤瑤又說——
「我們一家雖然自絕家門,同老宅再無絲毫瓜葛,但依舊是任氏族人。京城太學已經來人了,新式演算法在京城也傳揚開來,任氏必定要被記入大越史冊,這是任家的榮耀!」
「真的?京城太學真來人了?」村人們听了都是驚喜莫名,特別是幾個族老。
任瑤瑤干脆點頭,「當然,過幾日我請那位先生來村里學堂走動,到時候還望二爺爺招待一二。」
「這是自然。」村人紛紛迎合。
二爺爺到底是老姜一塊,想了想道︰「瑤丫頭放心,任氏還懂得待客之禮。另外,今日你們一家所求之事,大伙兒都清楚,他日若有紛爭,村人都能為你們作證。」
「那就好,謝謝各位叔伯鄉鄰仗義執言。」
任瑤瑤一家謝過村人,上了馬車就走了,村人也是一邊指點議論著任大義,一邊笑嘻嘻散了,留下任大義被媳婦兒又撓了個滿臉花,至于陳氏,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方才到底失去了什麼。
當然即便知道,她也不會在意,直到某一日徹底清楚,就是吃後悔藥都了……
第十五章 信任是奢侈的事(1)
任家燒餅攤子終于重新開張了。
嗅著花生醬燒餅的熟悉香氣,路人們紛紛聚了過來,就是書院里的學子們也趴在牆頭喊了任月月幫忙遞送,不必說,任月月得了幾文賞錢,樂得如同掉進糧缸的老鼠一樣。
有攤販好奇任家出了什麼事,或者心里清楚幾分卻裝糊涂的,跑來攤子前邊閑話,任瑤瑤應得滴水不漏,太極功夫更是爐火純青,氣得那些商販們偷偷咬牙,又不得不羨慕任家有個好姑娘。
隋風舟同慕容子瀾坐在牆里的桃林里,桃花如今早就敗了,慕容子瀾懶散的依靠在貴妃榻上,听著牆外市井百態之聲,偶爾喝一口茶水,很覺悠閑愜意。
「怪不得你要回這里來休養,確實是好地方。」
隋風舟嗅著隨風飄來的香氣,也是想念熟悉的味道,便示意小廝去買了燒餅和豆花,然後陪著慕容子瀾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