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蠻錦郎 第14頁

「謝謝、謝謝……嗚嗚啊啊——」好不容易求成了,老漢匆地伏地大哭。

上官淨立在原地好一會兒,完全是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

按她脾性,自是想向老漢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但鳳錦站在那兒動也不動,兩眼直盯著她,一瞬也不瞬,她陡地醒悟過來,他是在等她進去。

也好,該去看看那姑娘,說不定還有其他傷!

「老爹保重。」她對著仍兀自痛哭的老漢拱拱手,快步走進竹籬門內。

「鳳錦,那姑娘——咦?」才欲詢問,男人竟旋身就走,把她干晾著。

「鳳錦?」不理她?「鳳錦?」依舊不理人。

「鳳錦!」她迅捷躍到他面前,眸底有點竄火。

「你不是在躲我嗎?」他停下,寬袖負于身後。

那問話來得如此突兀,語氣如此自然,像聊著今兒個天氣、話家常一般。上官淨卻不自在地抖了兩下,向來坦坦然的心一下子虛了。

「我……那個……是我不對。」低頭。

……竟乖乖認錯?鳳錦一愣,盯著她的頭頂心,險些笑出。

「我沒說你不對。」他又在使小性子,但……能有個人任他使性子,這滋味實在該死的好啊!

他僵著聲道︰「我那日……說了些事,你听了不舒服,你躲我那也應當。」

「我沒有不舒服!」她急急辯道。

她只是臉紅心熱,一直揣測他當時的語氣和眼神,弄得自個兒發昏……好吧。是有一點點不舒服,但是……但那是因為……唉。

「不管你怎麼想,總之,我沒有不舒服。」再辯。

聞言,他微微一笑,有些憂傷落寞,點點頭道︰「那就好。」

一點兒也不好!

他、他這是明擺著不信嘛!

上官淨越急,話越說不出來,只能郁悶地看他重新拾步,從她身邊走開。

郁悶已持續許久,她在竹塢東翼的客室前等過大半時辰了。

送那名大姑娘進客室後,牛大就守在房門口,問他話,也不吭聲,只懂得點頭、搖頭,倒是這幾日莫名其妙成了她專屬小婢的朱玉,因鳳錦的吩咐,已往里邊送進兩盆子溫水,此時亦跟著主人家待在客室里照顧那名姑娘,尚未出來。

要闖進一觀究竟,對她畫言易如反掌,但于情于理,她沒資格擅闖。

被擋在外面實在不好受,她大可回自個兒房中休息,但……如何走得開?

思緒噴涌,胡思亂想,再加上方才鳳錦那一臉憂傷,害她胸中沉甸甸,仿佛怎麼都納不進足夠的氣,很悶。

咿呀——

門從里邊推開了!

她驀地揚睫,見朱玉捧著水盆跨出。

「那姑娘怎麼樣了?傷得重嗎?她醒了嗎?我……我能進去瞧瞧嗎?」

「小姐,那個……唉……這個……主子他……」話很多的小丫鬟竟吞吞吐吐。

「讓她進來。」里邊傳來主人家淡淡的應允。

小丫鬟隨即沖她咧嘴一笑,還松口氣般俏皮地吐吐小舌,捧著盆子,竟用手肘「攻擊」牛大,邊嚷︰「走啊!主子發話,要小姐進去,你還杵這兒干什麼?想繼續偷懶啊?還不跟我走!」

上官淨沒留意牛大有無隨朱玉離去,她入內,撩開帶草香的細竹簾。

房中飄浮某種氣味,略辛辣,不難聞,該是調和許多香藥所制成的寧神藥香。

鳳錦就坐在楊邊。

那姑娘靜臥,仍合睫睡著,割在雙腕的新傷與舊傷皆一並處理過,裹了藥,連頸上明顯的青瘀也抹過藥,帶著薄荷氣味。

鳳錦極輕柔地移動姑娘一手,將之放進薄被里,再為她調好枕頭高度,那一幕落進上官淨眼里,竟胸悶又氣郁,古怪至極。

「她這身傷,是自己弄出來的,是嗎?」上官淨想過又想,穩住嗓音問,手暗暗握緊。

鳳錦頷首,似不知她內心起伏,僅徐聲道︰「跳河、割腕、上吊,尋死多次未成,全賴老父守得嚴實,但再這麼下去,總有一天能讓她如願。」

「為什麼她要這麼做?」她表情凝重。「誰欺負了她嗎?」

他抬起頭,深深看她一眼。

「記得那群惡徒嗎?你第一次踏進南蠻野林,在林中救了我。」

上官淨點點頭,腦中一閃,臉色漸漸蒼白,似恍然大晤。

鳳錦又道︰「這姑娘在我之前曾被那些人逮住餅……她沒我幸運,在那群人底下吃了很大苦頭。」正因那些不長眼的混蛋鬧得這一帶烏煙瘴氣,他才出手,前後已治了幾批,直到那一次在莽林中設的結界被她闖進。

「那、那……她……她的傷……」

「真正的傷不在,身上的傷即便好了,心上的傷卻很難痊愈。」

心上的傷……上官淨渾身一凜,怔怔然,許久才能吁出口氣。「那位老爹說,只有你能幫她……那些看不見的傷,你真能治?又該怎麼治?」

他眼神微異,笑笑道︰「如果我說我有封住她記隱的能耐,你信嗎?忘掉一切,重新來過,所有悲歡苦喜全化作白紙,只往前走,不回頭……你信嗎?」

上官淨瞪他,一直瞪著,忘記眨眸。

他驀地笑出聲,略帶嘲弄的笑音在室中輕回。

「看來我唬人的功夫還不錯,真把你唬愣了。」他神情一整,伸袖來回撫平薄被一角,邊徐聲又道︰「老爹實在走投無路,才把自家閨女送我這兒,她心結難解,血瘀滯于胸中,阻抑心氣,必須以‘龍血竭’為主藥。」

「‘龍血竭’……竹塢藥圃旁那棵怪樹?」那棵樹同她差不多高,像把大傘,樹干特別粗圓,會滲出血紅色汁液,她從未見過,曾好奇問過他。

「正是。」他頓了頓,有意無意避開她的注視。「那棵‘龍血竭’我養了十三年才成,取樹汁熬作藥丸,極珍貴的。」

「這麼做就能治好嗎?」

「至少能化開她胸中瘀塊,心緒一旦平穩,或者漸漸便能看開。」他望向枕上那張蒼白臉容,再次探著姑娘額溫,低語若嘆。「這也是沒辦法中的辦法。」

上官淨狐疑地輕蹙眉心,想再問,一時間厘不出思緒,再有,她眸光根本沒法子挪開,因他散發下輕垂的側顏,側顏神態如此專注,專注中浮動似水柔情,那樣的柔情太容易打動誰,倘若她是那個被他溫柔以待的女子,那、那……那也要忍不住在他的撫觸下嘆息吧……

才這麼想,她明顯听到一聲混進驚駭和恐懼的抽氣聲!

大姑娘醒了!

「啊!啊啊──別過來!別踫我!不要啊──我、我我……」那姑娘陡然醒覺,雙眸未睜,倒先驚嚷起來,兩手亂抓。

忽地,她嚷聲一頓,動作也止了,仿佛納悶自個兒嚷些什麼,又為何如此激動。她終于張開眼楮,張得大大的,眸底有著濃濃迷惑,在見到男人那張詭異的紅痕面龐時,迷惑轉為驚愣。

她甚至嚇得撐坐起來,還往後疾退,背緊緊抵著床柱。「你……你、你……」

好啊!這麼好的機會,不利用,豈非暴殄天物?

鳳錦一臉受傷,那受傷神態僅「展現」短短一瞬間,然後就很「吃力」而且「倔強地不願讓誰瞧見」地趕緊「掩飾」住,可惜又無奈的是,沒有「成功」地「掩飾」得很好。

他倏地起身,離開榻邊。

怕自己那張鬼臉再嚇著誰似的,他轉身背對床塌,那旋身速度之快,讓一頭柔軟烏絲當空甩出極美的發弧。

「鳳錦……」

听到身後憂慮的女子喚聲,他唇上有惡意的笑,雙肩卻像換氣下順般顫聳著,然後,他搖搖頭不回聲,筆直快步地走出門外。

「鳳錦!」

上官淨方寸如火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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