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蠻錦郎 第12頁

「呃……好、好……你別哭,我要你,我當然要你!」

「嗚嗚嗚……小姐說話算話,不蒙人?」連鼻涕都流出來了。

上官淨用力搖頭,她實在不太曉得如何安慰哭得淚漣漣的人,但,小丫頭的破涕為笑也、也轉得太快了吧?她甫搖首保證,那張猶如浸過水的圓臉立馬笑開了,讓她再一次傻眼。

「啊!小姐頸子被蚊蟲叮咬,青青紅紅一塊呢!」朱玉忽地瞪大眸。

這也是重重疑雲中的一點。

上官淨是在浴洗時發現的,不只頸側,連肩頭也有青紅痕跡,圓圓小小,似被誰刻意弄出來……會不會是昨夜打斗時留下的瘀傷?除此之外,她想不出其他因由。

第4章(2)

按捺思緒,很無奈地讓人梳了發,並吃過丫鬟為她備上的早飯後,她步出房門,在軒廊轉角處險些撞上一名高壯僕役,後者正忙著灑掃,瞧見是她,態度甚是恭敬,沉默著,靜靜退到一旁讓她過去。

「小姐,他是牛大啦!主子交代了,竹塢東翼這兒的粗活全交給牛大包辦,往後您會時常瞧到他的。」朱玉匆地開窗探出一張臉,笑咪咪道。

所以,竹塢除了鳳錦與她之外,確實有「活生生」的僕與婢,昨日入夜後的奇詭之寂,僅是她少見多怪,庸人自擾?

但,昨夜的確有太多迷團,如誤闖渾沌之境,即便醒來,都不知是醒非醒。

四下搜尋,就為那道順長偏瘦的素自身影……啊,他在那里!

鳳錦站在瓜棚下,青翠的藤與葉旋滿瓜棚,這棚子交纏了不止一種瓜類,奇妙的是,所有瓜種都能和平共生,旋藤于棚架上。長出一顆顆不一樣的瓜。

忽地,上官淨秀容一凜。

畢棚下似乎里有另一人,玄衣勁裝,劍器在背,跟她昨夜記憶中的對手極為相像……不!謗本是同一人啊!

「鳳錦!」她禁不住大喚,飛身竄近。

又是護衛的姿態。

鳳錦在笑,四肢百骸皆被灌注歡偷,但那樣歡快的笑沒有顯露出來,全珍貴地往心底藏,表面上,他一貫清清淡淡,若說笑,也僅有微勾的嘴角。

「用過早飯了嗎?」他溫聲問,把剛采下的一顆瓠瓜放進地上的竹籃里。

「嗯……用、用過了。」怎麼回事?上官淨戒備著,眸光在他和那位黑衣客身上來回兜轉。黑衣客此時垂斂眉目,雙臂微垂貼于身側,站姿與竹塢僕役牛大一般模樣,皆恭謹而且沉默。

「這位是?」她忍不住詢問。

鳳錦淡笑了聲。「昨兒個來不及說,你與他便斗起來了。」他轉向黑衣客。「燕影,你嚇著我的貴客,上官姑娘不知情,還以為你是從哪兒冒出來的河寇山賊,鬧騰出這麼一場,你該當何罪?」

「屬下該死。」

波瀾不興的語調有種再認真不過的氣味,上官淨听著,心髒突突跳,好似她要真附和的話,這位叫燕影的男子真會拔劍一抹脖子,該死給她看。

「屬下先行告退。」燕影道,旋身便走,誰也不看。

上官淨神情怔然,鬧不明白其中原由,眸線從走離的黑影身上收回,改而定定望著同樣站在瓜棚下的素影,一張唇掀了又閉、合了又張,許多話梗在喉問。

「燕影是我的牢頭。」

似瞧出她的迷惑,文弱男子徐徐道出。上官淨耳中轟隆,秀氣五官明顯緊張。

「可是他……他自稱屬下,武功又那麼高……」怎成牢頭了?

「燕影是我爹娘派來守我的,武功高那是一定,竹塢地處偏僻,近來南蠻莽林里又不太平靜,他除了守好我,還得護我周全,也得固定時候把竹塢這兒發生的大小事回報到我爹娘那里。」他半真半假,說得順暢自然。

「……你爹娘?」聲音吶吶。

「是啊。我是人,當然有爹娘。」

「也、也對。」

什麼「也對」啊?鳳錦忍住笑,腦中轉過百八十道思緒,最後,他舉袖,袖中指有一下、沒一下在瓜葉邊緣上摩擦,紅痕臉上,一雙眼尤其汪亮,低幽男嗓有種徹夜沉思後的輕啞,道──

「你昨夜與燕影交手,奮不顧身就沖近過來,以為我又遭惡人欺負,是嗎?」未等她答話,他又說︰「我知道的,你是真關心我……昨兒個出了小意外,沒來得及趕回竹塢,我的邪病就發作了,你也不逃,除帶我回來,還……還幫我這樣和、和那樣……我都記得的……」

他面龐真的很紅,上官淨曉得自個兒的臉蛋也沒好到哪里去,同樣熱烘烘的。

「這樣」和「那樣」的……他、他記那麼多干什麼?唉。假咳兩聲,她抿抿唇,鎮靜問︰「為什麼不與爹娘同住?」

「我這模樣,兩老見了只會心痛流淚,干脆離家僻居在此,兩邊都清靜些。」

他又用輕和語氣說著雲淡風輕的話。

他說得好輕巧,但听者若有心,不難踫觸到那帶有苦澀的底蘊。

自尊包裹自卑,淡然掩藏了憂郁,時陰時晴的脾性。神智清明時,溫文有禮,君心如玉,一日一鬧騰起來,根本是個任性孩子。

心微微緊縮,帶疼,疼中又有憐意。上官淨沒嘗過這般滋味。

她想起自出事後,一直抑在腦中最深處、不敢多想的那名男子。

苞那人在一塊兒時,心里是快活、明亮的,源源不絕的活力冒出,仿佛要化成玉靈峰上的一朵雲、一只小百靈兒,與他一起邀游天地……英俊面龐,多情眉目,高大挺拔的身形,清朗聲嗓說著好听的言語,說他此生僅她一人,只求與她相守,再無其他,那些情話,听過的姑娘都得骨酥肉趴。她內心漲滿柔情,不是心疼,而是滿滿光明的歡喜,那喜悅,如玉靈峰頂上大綻的朝陽,她愛過,動過情,卻沒嘗過憐惜一個人,憐到心窩酸軟疼痛的滋味……

整個人忽冷忽熱,突然間,她的一只手被握住。

她微地一震,眸子定了定,發現鳳錦離她好近,不過半臂之距。「你……」

「想什麼呢?瞧你都快把瓜藤扯斷。」他紅痕上還有紅痕,體膚散出高熱,原注視著她的雙眼在她眸線迎過來時,略狼狽地挪開。「這條藤懸著好幾條絲瓜,還沒成熟,若掐掉,啥都沒了。」

上官淨恍然大晤,趕緊松開瓜藤。

她方才陷進思緒里,邊想邊撥扯藤葉,險些毀掉他辛勤耕耘的心血。

「抱歉……」唔……他還握住她的手。該抽回嗎?

鳳錦搖搖頭。「該道歉的是我。昨兒個那些事,讓你困擾了。」

換她搖頭,暗暗吞咽著。「……所以我是讓燕影震暈過去,然後才被你送回房里,是嗎?」可如果抽手,不讓他握,他會不會又暗自神傷?

「嗯。」男人低應,近距離下,他覷到她頸側一處沒掩上的瘀痕,鳳目詭爍了爍。

上官淨不疑有他地點點頭。「果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燕影武功奇高啊,我只記得有股勁沖爆而出,之後便不省人事了。改天有機會,必得跟他好好請教。」唉,算了,還是由著他握吧。他……他會不會……其實也愛與人親近?如這樣手握住手,暖暖體熱在掌心里流動,有人陪著,有同伴,有……有活著的感覺……

活著……

她如遭雷殛,神魂陡震。

瞬間,有什麼東西撞進胸房。

那些東西曾一度流失。心于是空空的,沒有任何想法,只懂得順從師尊留下的指示,躲躲藏藏一路往南;但此時此刻,半畝方田一寸開,有什麼回流人心了。活著……她的心是她的,會為誰心疼,心,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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