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必須吃東西,必須補充熱量。她抖著手由背包里挖出水瓶、泡面、鐵碗、筷子和攜帶型瓦斯燈——這也是高科技的產物,罩上罩子開小火,可以當照明燈,拿掉罩子開大火,可以當爐子煮食。但這只是應急用,明天晚上,要是言牧仁還不妥協,她勢必得找木材生火才行,或許也得走回長澍村買點食材、補給品。
她鑽出帳篷,望向天空,天黑了,滿月露臉,皎潔清亮的月色落在大地上,沒有光害的夜空中,星子像瓖嵌在黑色絲緞上的鑽石,好美,太美了。
她蹲下來,放下工具,開始點火煮泡面,又藍又黃的火焰,讓她總算感覺到一點暖意。
她煮好泡面,迅速就食,疲憊早已鑽進骨子里,加上頭痛,連眼楮都快睜不開了。她半眯著眼收拾東西,再鑽回帳篷,窩進睡袋里。
頭痛讓她皺起眉頭,她閉上眼。
言牧仁進屋後,打開燈,將釣魚器具收拾好。他在客廳走動著,一會兒整理已經很整齊的書櫃,一會兒清掃已經很干淨的地面。
這個時候,他應該到後面的廚房料理今天的漁獲,而不是像個好奇寶寶,一直注意屋外的狀況——她的狀況。
他走到窗戶邊,正好看到她迅速俐落地搭好帳篷,滿意地插腰仰頭大笑,然後打了個大噴嚏。她應該快點把濕衣服換掉的,他想。
她鑽回帳篷內,換好衣服,抱了一堆器具出來。
看她仰望著星光,臉上驚嘆的神情,好似看到世上最讓人感動的美景一樣。
她很快地煮好泡面,並且迅速地解決它,哈欠連連地收拾東西,最後鑽回帳篷,沒再出來。
顯然她帶齊所有裝備。她縴細修長的體型背著少說二十公斤的重裝,沿著崎嶇的山路找到他,只為了求他幫忙,下山拯救公司?
這是對工作的熱忱嗎?
很多年前,他也曾經像她一樣,或者更甚,眼里看的、心里想的、嘴上說的,永遠只有工作。
設計是他所學,更是興趣,只是當興趣變成無窮的,一心追求成功和世人的稱贊時,那個享受過程的部分逐漸淡去,留下來的只有埋怨和暴躁。最後,他的事業是成功了,卻失去自己最初那顆執著、愉快的心。
就在找不到方向時,偶然地,從前的老同學因為長居在國外的家人急病,必須赴美照料,所以請他幫忙到山地部落小學暫代美術老師的工作。原本,他只想離開都市到山上度個假,順便尋求暫時的放松,沒想到在這里,新鮮的空氣、綠色的山林、孩童天真的笑容,這一切讓他找回失落的快樂。
山林水澗的美景讓他重拾過去對繪畫的喜愛,他渴望這一切,于是結束在山下的工作,回到長澍村,從此定居于長澍村。
看到她,讓他想起從前奮力爭取一切的自己,也許是因為這份相似的感覺,他決定主動通知她的老板,重申自己的決定,這樣一來,明天她就能下山回家,他也能恢復平靜的生活。
言牧仁拿起行動電話。長澍村雖然深處山林,但在半山腰下的大型村落有個中華電信的發射台,雖然離長澍村約四十分鐘的車程,但訊號還算清晰。
這個門號,他將近四年沒使用過。
「學長。」
李正旭在電話那頭激動嚷嚷著。「牧仁啊牧仁,我就知道你心里還有我這個學長,佳妮到了對不對?她和你說了我們公司危急的狀況吧?她有沒有告訴你,學長出車禍,整個人被包成木乃伊?你什麼時候回來?我們好好商量一下,有你出馬,故宮絕對不會再隨便亂叫!」
「我不會下山。」
「牧仁啊,故宮說設計要有深度,還說什麼古董要時髦,這是你最拿手的,你回來我就放心了!這幾天因為這件事,我睡都睡不好呢!你回來我總算可以——」
「我不會下山。」言枚仁打斷學長的滿腔熱情。
李正旭不顧胸痛,驚叫︰「你不下山?你不下山我們不就死定了?」
「學長,四年前我們說得很清楚了。」
四年前協議,他願意將一手創下的江山全讓給學長,只求往後的平靜。
「可是這次不同啊,這是很大的危機,沒你我就玩完了!學弟,這回學長只能求你了,你就幫幫學長這次吧!」
「我四年沒接觸了,業主不見得會喜歡我的作品。」
「試試看、試試看嘛,學長相信你一定可以的,就這麼說定了!你和佳妮一起回來吧!護士不幫我拿電話了,就這樣、就這樣,牧仁,萬事拜托了!再見、再見——」李正旭喊著喊著,立即掛斷電話。
言牧仁愣愣望著手機,皺起眉頭。
二十年如一日,學長強人所難的個性還是老樣子。
他望向窗外。游說他下山並下是一個輕松的工作,以前來的人只要看到他的臉和山上困難的居住環境,不超過第二天,立刻放棄走人。但這回似乎不同,這位小姐裝備齊全,戰斗力十足,野外生活的技巧看起來也不錯,如果她決定要繼續在山上和他比耐力,他一點也不訝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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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他起床盥洗,簡單地吃過早餐,他望著屋外,帳篷的出入口依舊緊閉。
早餐後,他走到儲物間劈木材。叩叩叩的伐木聲在安靜的山林內乍然傳開,聲量並不小,但帳篷還是沒有動靜。
到了中午,日正當中,帳篷還是沒有任何動靜時,他開始懷疑真的有人可以在帳篷里睡這麼久嗎?屋前的空地雖然平坦,但大小石子不會少,何況就算夏天山上的氣溫還算涼爽,但正午的太陽直曬帳篷,久了也會悶熱的,除非她的睡袋有加氣墊和冷氣,否則不可能睡得這麼舒服……
他想到昨天落水後,她顫抖的身體和那個大噴嚏,難道——
言牧仁沖到帳蓬入口。「小姐?」
沒回應。
言牧仁立刻動手拉下帳蓬入口的拉鏈,帳蓬內讓太陽悶得沒有一點清爽的空氣,她穿著厚重的衣服,悶在睡袋里,冒著汗、呼吸微弱,半眯的眼一見到他,便迸出了眼淚。
他連人帶睡袋抱起她,鑽出帳蓬外。在太陽底下,她臉上痛苦的表情更清楚了。
「你還清醒嗎?」
她半眯著眼,喉嚨——不,不只是喉嚨,她全身上下都像火在燒一樣。她看到一個高大的男人,穿著白襯衫,有一臉的大胡子。「我快死了,你是上帝派來的天使嗎?原來天使有留胡子啊……不過,我沒信教,你接錯人了……」
言牧仁失笑。「不,你不會死,我也不是天使,我是你認為沒血沒淚沒良心的人。」
他將她抱進屋里,讓她躺在他的床上,再褪去她身上的睡袋。她全身高溫,流的汗也只是不舒服的冷汗。
「我好冷……」她打著寒顫,下意識和他搶睡袋。
言牧仁拿手機撥打電話到半山腰的衛生所,那里的駐院醫生正巧是他高中同學。
「老吳,幫忙一下,我有個同事中暑又發高燒,她現在在我家,你能過來看一下嗎?」
和吳醫生說完電話,他回頭,看她掙扎起身,差點跌下床,他沖向床邊,扶住她顫抖且搖搖欲墜的身體。「怎麼了?」
「我想吐……」
言牧仁拿了床邊的垃圾桶,讓她趴在他大腿上,拍撫著她的背。她根本沒吃什麼食物,在將昨天的晚餐吐光光後,只剩下中暑後的干嘔。
她全身熱烘烘的,如果沒把她身上這身厚重的衣服月兌掉,只會更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