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夫人勸慰,「太君別煩,這是雲嬌自己的選擇,跟外人聯合起來害自己的嫡姊,就要有覺悟,不是哭了就可以被饒恕。這要是在高一點的門第,怕是當晚就得落個病死,雲嬌現在還能活著,已經是太君仁慈了。」
「害我可以,想害我兒,那萬萬不能。」
胡雲喜問道︰「江姨娘呢?她沒鬧?」
「都已經在鄉下莊子了,還能怎麼鬧。」胡夫人的神色之中隱隱有一絲高興。江姨娘當年恃寵而驕,胡夫人吃了不少虧,熬了十幾年,現在她還是堂堂胡夫人,作妖的江姨娘卻被老爺打到鄉下莊子,如何不痛快。
「孩子。」胡夫人苦口婆心,「娘知道你內心不安,可是不安的時候想想娘,人生看的不是當下,而是長遠。記得你可是有哥兒,有娘家的人,你就在項家好好生活,什麼都不用怕。」
回程馬車上,胡雲喜靠著項子涵,內心想著大哥要娶譚小姐這件事情,一方面為大哥高興,一方面又為紫苑惋惜。
胡雲喜過門這兩年一直是把紫苑當成精神目標的,紫苑可以套住大哥,她也能套住項子涵。
可沒想到有一天大哥月兌逃了,會不會有一天項子涵也月兌逃了?
女子真的太艱難了,她又沒事業,當然一門心思只能在良人身上。
她忍不住又想,自己如果是正妻,就不用煩惱這些了。現在才知道陳皇後這招惡毒,沒有名分的女人永遠無法抬頭挺胸,紫苑如果好好養育孩子,將來還可能當個平妻,自己不管把文哥兒武哥兒教得再好,也不可能當項子涵的平妻,因為她是陳皇後賜下的姨娘,除非皇帝下旨,不然不能更改,但皇帝怎麼可能下旨。
胡雲喜依偎著項子涵,「大人,你喜歡我什麼?」
「讓我想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這樣回答可合格?」
胡雲喜一笑,「那不跟沒回答一樣。」
「怎麼會一樣,我說了啊,你過門前是一見鐘情,過門後是日久生情。」
「你說是元宵那日初識我,後來又過了三年這才在宮門見到我,三年前的一眼,這就記得我了?」
項子涵點頭,「是啊。」
胡雲喜奇怪,「小孩子變化這樣大,也能認得?」
「我認出你的時候就告訴自己,將來一定要娶你過門,如果不能跟你朝夕相處,那人生還有什麼意思。」
胡雲喜被逗樂了,「那大人現在過得可愉快?」
「現在是我人生最好的時光,生母健康,你在身旁,我們還有兩個兒子,在宮里,我深得太子信任。太子來月要招待外使,也是由我負責維安。」
胡雲喜一怔,項子涵是太子總侍衛長,但現在是要他做宮廷總侍衛長的工作啊,這是大大的提拔,通常這種大事過後,只要不出意外,一兩年之內一定會再往上升一品,那項子涵說不定會成為東瑞國史上最年輕的三品官。
她于是喜笑顏開,「恭喜大人。」
「可惜不能給你申請誥命,不過你放心,我答應過你,這誥命你沒能穿上,也不會有別的女子穿上。」項子涵在她額頭上親了一口,「下次休沐,把鋪子契約帶著,我們去官府把名字改了。」
「給文哥兒武哥兒嗎?」
「給他們做什麼,給你啊。」
胡雲喜一怔,「給我?」
「我今日听胡大人說起你哥哥要娶妻的事情了,你想必不安,回頭把鋪子名字改了,好讓你安心點,將來就算……我是不會主動娶妻的,但若陳皇後又插手,以我的品級也無法違抗。若真有那日,好歹鋪子都在你手里,你不用擔心。」
胡雲喜眼眶一下紅了,那些鋪子是什麼,是他拿命換來的,因為她不安,所以要把鋪子給她。
她搖搖頭,「我不要鋪子,我信你。」
項子涵樂了,「信我?」
「你若哪日不愛我了,我要這鋪子又有什麼意思,鋪子是死的,你是活的,我要你,鋪子給將來的項六少夫人吧。」
項子涵微笑,又在她額頭上親了一口。
美夢成真的感覺就是這樣吧。
他第一次在宮門看到她從馬車上下來,一眼就認出是在慶余客棧給他錢袋子的小姑娘,又怕自己弄錯,一打听果然是前中都督家的胡小姐。
此後常常見面,日思夜想,總想著把她娶過門,然後對她好一點,人心肉做的,久了她自然也會喜歡上自己。
現在听她鋪子不要,只要自己,他開心至極。
他感到滿身的力氣,覺得自己可以牽著她的手開闢出一條沒人走過的路,一個沒有正室的四品官。
雖然違抗不了陳皇後的命令,但可以讓梅太君跟項夫人不要管他的事情。
他有自己的人生,不需要活在別人的安排里。
他的人生就想跟著胡雲喜,一直走下去。
第十章 護衛太子受重傷(1)
皇宮,御書房。
十二月中,大寒。
皇上近年沉溺長生之術,這一年多來,都由太子批閱奏章,負責守衛皇帝的總侍衛隊,自然跟著皇帝在後宮另闢的煉丹之地,而守衛太子的太子侍衛隊,則因為太子的關系到了御書房。
皇上說奇怪也奇怪,明明不掌政了,但也不禪讓,讓太子名不正言不順的處理政事,但這種事情天下任何人都不能討論,只能默默接受安排,最精銳的隊伍,在宮中守著丹爐,次精銳的隊伍,守著御書房的太子。
天氣冷,御書房燒起炭來。
太子批閱著奏章,殿內數十人服侍,卻靜悄悄的。
項子涵站在太子身後,一個多時辰一動也不動,目不斜視,若不是如此,也不可能年紀輕輕就被拔擢當太子總侍衛長。
落針可聞的御書房中,太子突然一聲嘆息。
眾人大氣都不敢喘,太子心情不好,誰敢在這種時候往槍口上撞,當然越安靜越好,最好太子不要注意到自己。
太子放下筆,「子涵。」
項子涵往前半步,「屬下在。」
「西瑤族來信說今年下半年無雨,稻物欠收,希望我朝能援助一百萬斤的稻谷米糧,來日願以一百二十萬斤返還,你怎麼看?」
「西瑤人不可信。」
「哦?」太子來了興趣,「怎麼說?」
「屬下在西疆過了十年,西瑤人那是從骨子里的不可信賴,屬下住的地方西瑤跟東瑞人混住,西瑤人千方百計想佔便宜,今日借油鹽,明日借柴米,哪怕家中萬事俱備,他也會找借口上門借蜜餞借枕頭,而且無論如何不輕易歸還,更甚者還會說沒有那回事,是原主記錯了。」
太子驚訝,「如此賴皮?」
「屬下有一說一,絕不打誑語。」
「如果打了契約呢?」
「西瑤人的契約最不可信,西瑤官府鎮日忙碌,就是因為西瑤人都不遵守契約,人人忙著告官,民間跟民間還能找官府,國家跟國家之間要找誰?到時候西瑤國兩手一攤,除非我們派兵攻打,否則他們不會還的,但為了討回米糧派兵攻打,又顯得我泱泱大國缺乏同理心。」
太子皺眉,「這倒難辦,這一百萬斤米糧可是我們農民辛苦種出,怎能隨意給人。那如果讓他們送質子過來呢?」
「西瑤國王會放任那質子到老死,也不會花一百二十萬斤米糧換人回來的,西瑤王不缺兒子,退一步說,西瑤人貪婪,是不是真缺米糧,沒人知道,也許他們就只是想找個借口囤糧而已。」
「這,本宮真的聞所未聞。」太子自然知道西瑤人不守信,可沒想到可以撒潑到這種程度,「不過我們東瑞國想收服四海,就不能不管這些信息。」
「屬下大膽,有個建議。」
「說。」
「西瑤國產黃金,不如讓西瑤國拿黃金來抵押,如果他們舍不得黃金,可見不是真的餓,如果他們拿黃金來換了,好歹有個抵押品,黃金不怕潮濕不怕火,有的是時間等他們拿米糧來把金子換回去,西瑤王舍得兒子,但絕對舍不得金子。」
太子還有點猶豫,「這樣會不會顯得我們天朝無度量?」
「或者請太子太師,太子太傅,太子太保入宮商議?」
太子想了想,「王貴,你怎麼看?」
王貴是太子的內侍,一听撲通跪下,尖細的聲音響起,「奴才眼光短淺,覺得有抵押品好些。」
「可是傳出去,會顯得我東瑞不夠大氣。」
王貴磕頭,「可是听項大人的意思,那西瑤國賴皮成性,是不會歸還米糧的,到時候天下人怨之,恐怕……」
太子一凜,恐怕更不好收拾。
一百萬斤米糧援西瑤,肯定瞞不住,西瑤國賴皮,那也瞞不住,到時候天下人笑他昏庸,他也無法制止。
要黃金當抵押雖然不大器,但至少能保得米糧歸還。東瑞國內還有上萬乞丐呢,憑什麼白送米糧給西瑤國?
太子想想,「有道理,明日上朝本宮就提這方法,看看群臣還有什麼建議。」
項子涵躬身,「理當如此。」
王貴磕頭,「太子殿下英明。」
這就是宮廷,這就是御書房,很多人想跟太子討論西瑤國借米的事情,可是太子在第一時間跟親近的侍衛跟內侍討論了。
所以說,項子涵雖然只是個四品侍衛,項家門戶卻更榮盛,那可是能左右太子想法的職位。
「太子殿下,劉昭訓到。」
太子露出愉悅的神情。劉昭訓是海南進貢的美女,才十八歲,容貌十分撫媚,太子很是喜歡,賜了昭訓名分,在東宮伺候。
劉昭訓是特別訓練起來的,東瑞話已經大至能通,也懂得宮廷禮儀,更知道自己受寵,受寵的女子不一樣,想去哪就去哪。
于是端了自己親自蒸的燕窩,來到御書房求見。
太子果然讓她進去了。
「見過太子殿下。」
「免禮,天氣這麼冷,怎麼不待在東宮?」
「想見太子殿下。」劉昭訓說。臉上笑著,內心卻是很淒苦。
離鄉背井不說,還永遠生不了孩子,因東瑞國高門不能有混血的孩子,所有異族美女都得喝絕子湯。
沒有孩子的女人沒有依靠,等三五年後不受寵愛,就只能在宮里等待老死,一輩子就這樣過了。
但她原本的命運不是這樣的,她是武官的女兒,從小武藝高強,想每天跟丈夫馳騁馬上,當個女將軍,然後一起用晚飯,一起睡去,除了舞刀弄劍,她會煮飯,會做衣服,能當個好娘子。
然而這一切在她十三歲時變了調,她被來到家里訪問的貴人看中了,被帶走,從此被訓練成寵物。
要能文,她開始學東瑞文字。
東瑞崇尚武藝,所以她也必須有點力氣,原本就是武官的女兒,騎馬射箭對她來說是小菜一盤,她的武藝在這幾年練習得更出色。
她的短刀舞練得特別好。
然後有一天教她的人說時機到了,把她送上船,她跟著其他十幾個少女一起到了東瑞,在晚宴上像個商品一樣被挑選。
太恨了。
她一點都不喜歡太子,但她知道太子如果死了,她的祖國會遭殃,那樣很好,訓練她的人不管是誰,都會死于東瑞兵下,包括她狠心的爹娘。
她當然可以選擇太子留宿時殺人,不過那樣太子就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會很無趣。
她想看太子驚惶的眼神,想看侍衛驚慌失措的表情,想看宮女內侍只能尖叫,卻一點也不敢靠過來的樣子。
那一定很有趣。
她是武將家的女兒,從小武藝高強,一定可以成功的。
她走到太子身邊,端上了燕窩,用不太熟練的東瑞話撒嬌說︰「妾身蒸了很久,殿下趁熱喝。」
太子微笑,「好。」伸手就要拿碗。
她突地伸手抽出軟刀,一把就朝太子的心刺下去。
眼見要得手了,旁邊卻有一人格開她。
她往後退了一步,持著軟刀就沖上去,這人她見過幾次,不先殺他,難殺太子。
「王貴,保護太子先走。」那人道。
她從懷中抓出迷藥一灑,自己已經先吃了解藥,不怕。
就見那人閃開時晃了晃。
她一笑,心想,得手了。
腳踩兩下,鞋尖露出短刀,就踢了出去。
那人失了原先的靈敏,被她刺中了一下,她正高興,沒想到那人伸手一格,接著一拳頭打在她臉上,她整個人往後倒去,口鼻溢血。
迷糊中只听見一聲巨響。
她勉強睜開眼楮,是老天幫她嗎?御書房屋頂那百斤重的橫梁居然落下,老天保佑砸死太子,這樣就算她永遠回不了家鄉,也瞑目了。
可是就在她快閉上眼楮時,看到那個她沒打贏的人影朝太子沖了過去。
胡雲喜看著熟睡的文哥兒跟武哥兒,心里說不出的滿足,孩子就快一歲了,會走會跑會說話,模模肚子又想,雖然想再懷孕,但想起宮中的葉才人,還是再緩緩吧,萬一弄得跟葉才人一樣無法再生子,豈不是得不償失。
看夠了兒子,這才看帳本。
上個月的收益是三百二十七兩銀子,挺好的。項子涵說銀子是死的,只要銀子夠了,都拿來買鋪子,所以這兩年,她一直是這樣做的,兩年增加了八間鋪子,效率還可以,以後兩個哥兒就算平庸無奇,靠著收租一輩子也不用愁。
「小姐,喝點參湯。」熊嬤嬤的聲音。
熊嬤嬤是跟著胡雲喜一起過門的,當然也是因為項子涵的寵愛才會破例,不然一般妾過門,哪讓妾帶人哪。
胡雲喜端起參湯,一下子喝了半杯。多虧項家家底厚,不然像胡家已經是八品官,參湯也只有杜太君能喝。
胡雲喜見熊嬤嬤欲言又止,覺得好笑,「嬤嬤有事就說,不妨。」
「那,老奴僭越了。」
「嬤嬤說吧。」
「老奴覺得,既然項大人願意把鋪子改成小姐的名字,小姐不如接受這份好意,也給自己一個保障。」
胡雲喜微笑,「項大人有這心意,我已經很高興了,人跟人之間貴在信任,我信任他,不用改。」
「小姐。」熊嬤嬤苦口婆心,「不敢隱瞞小姐,我們上次回胡家,老奴去廚房看幾個老姊妹時,听了紫苑一些事情,大少爺現在一門心思全撲在譚小姐身上,可就在幾年前,大少爺還信誓旦旦,非紫苑不娶,嬤嬤擔心……」
「嬤嬤,我也想過,可我想通了,我如果凡事留一步,倒顯得我對項大人不夠信任,不夠真誠。我是真心想跟他過一輩子,想讓他知道,我是拿真心跟他相處,而不是防著他。」
熊嬤嬤無奈,「那小姐好歹藏點銀子。」
「我藏銀子做什麼,我在項家又不愁吃喝。」
「項大人肯定會下迷魂湯,小姐現在連嬤嬤的話都不听了。」
胡雲喜一陣好笑,靠到熊嬤嬤身邊,「嬤嬤別這樣說,我在這項家,除了項大人,能依靠的只有嬤嬤了。」
畢竟是自己從小女乃大的小姐,熊嬤嬤怎麼可能真的生她的氣,「小姐有好好喝藥,還算听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