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嬌妾(下) 第8頁

項子涵皺眉,誰這樣放肆?

不一會,格扇開了,居然是章蓉蓉。

就見她撲向床鋪,說哭就哭,「項大人,您終于醒了,蓉蓉日夜盼望您能睜開眼楮,菩薩保佑。對了梅太君,胡姨娘,項大人知道了嗎?您病重的時候,梅太君說要幫你娶我為正妻,我當時是想答應的,可是姑祖母不肯,我不過是寄人籬下的小女子,當然只能听姑祖母的話,但現在您醒了,想必姑祖母不會再反對,我……」章蓉蓉害羞說︰「我當然也是願意的,文哥兒跟武哥兒我一定視如己出。」

然後章太君跟著進來,大吵大鬧,「唉喔,大嫂,你好福氣,子涵醒了,蓉蓉說要嫁你,我也是沒辦法只能同意了。你既然大病剛好,也就不用太過張羅,婚禮簡單一點也可以,不過聘金可不能少,至少要一萬兩銀子給蓉蓉當私房,不然我可不會把蓉蓉這麼好的姑娘嫁給你。」

接著是守門婆子,進來一臉抱歉,「章太君跟章小姐硬要闖進來,老奴怕拉傷她們,不敢動粗。」

最後則是一群粗使婆子,都在互相推卸責任,說是別人把這兩人放進來的。項子涵一看這陣仗,就知道自己昏迷以來胡雲喜是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依靠倒了,人人都能欺負她,一個章蓉蓉都能仗勢闖進院子,還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什麼成親,什麼過門,之前都拒絕過她了,還下令守門婆子不得放梅太君,項夫人,尤姨娘以外的人進來,現在怎麼又來。

項子涵雖然病重接近一年,但他習武十幾年,擔任皇庭侍衛七八年,威嚴不容小覷,沙啞著聲音說︰「全都閉嘴。」

章太君跟章蓉蓉張著嘴巴,終究沒再繼續說下去。

梅太君萬分無奈,只好說了,當時他昏迷宮中,家中又無正妻,所以想給他娶章蓉蓉,好進宮照顧他,可是章蓉蓉不願,後來是自己腆著臉進宮求了陳皇後,陳皇後允了,胡雲喜這才破例以侍妾的身分進了皇宮。

項子涵點頭,原來如此。

章蓉蓉在他病中不願下嫁,這他能懂,完全理解,可是他好了,她就忙著過來要嫁,這是把人當傻瓜嗎?不愧是章太君的佷孫女,一貫的賴皮。

項子涵咳了幾聲,胡雲喜連忙蹲子,神色關懷備至,「大人要不要再喝茶水?」

項子涵點頭,他喉嚨干得很,剛醒來時已經喝了一杯水,現在又渴了。

胡雲喜服侍了他喝茶水,項子涵這才有辦法大聲,「來人,把章太君章小姐請出去。」

章太君滿臉堆笑,「好,我走,但蓉蓉就留下吧。」

「是啊。」章蓉蓉眼見項子涵好了,哪還有什麼不願意,拄個拐杖又怎麼樣,她打听到了,項子涵名下二十幾間鬧區的鋪子呢,還有茶園,桑山,每個月進帳快四百兩,他只是腿壞了,又不是不能生孩子,自己以後掌家,存私房,生兒子繼承一切,美美的。

然而「想」是美滿的,現實是那些婆子眼見主人家醒來,哪還敢怠慢胡姨娘,趕緊拉著章太君跟章蓉蓉就出去了。

梅太君道︰「我也走了,你們好好說說話。子涵,莫鑽牛角尖,你祖父當年也是戰死,我們武將家庭,生來就是要面對這些意外,你進宮當任侍衛時就要有這點認知,我們項家的人可以死,但不能沮喪。」

項子涵一凜,「是,子涵明白。」

梅太君見他受教,內心也安慰,「胡姨娘好好照顧著,晚點到祠堂來,老身要開祠堂多謝祖先保佑。」

胡雲喜連忙說︰「是,奴婢知道。」

關上門,胡雲喜坐到床邊,神色喜不自勝,「大人醒來就好了。」

「雲喜,我想——」

「不,你不想。」

「我都還沒說。」

「我知道,我會不懂你嗎?」胡雲喜月兌了鞋子,躺上床鋪,靠在他薄薄的胸口旁邊,「我已經入了項家門,此後永遠跟你綁在一起,別想叫我回娘家另外嫁人,那不是對我比較好,我離不開你,離不開文哥兒武哥兒,這里就是我的家。」

項子涵覺得自己實在很矯情,但就是眼眶發熱。胡雲喜是他的少年夢,他的少年夢應該被人照顧得好好的,而不是反而要照顧別人。

她才十八歲,年輕又能生兒子,自己再給她一大筆嫁妝,就算是二嫁也還是會有很多人搶著要。

可是她說不走……

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是,可是……

胡雲喜仰起頭,親了他一下,「我不怕,你也別怕,士農工商,三百六十行,我就不信除了當武官,沒有別的出路,我們去經商啊,像我大哥,考好幾年童生都沒考上,現在跟著舅舅經商,有聲有色,賺得比我爹還多。」

項子涵致仕了。

太子賜給他兩座鹽井,萬兩黃金。鹽井,古來是國家之物,這次破例賜下,是皇家對于他忠君愛國的肯定。

萬太醫還是住在項家,擅長內科的金太醫自然也沒走,每日給項子涵按摩,然後教導他怎麼走路。

項子涵以驚人的速度在恢復著。

每天三餐都吃很多,臉頰慢慢又豐腴起來。

然後在床上練習舉腿,舉手,練習有力氣,當然最好的練習就是胡雲喜把文哥兒武哥兒抱上床,讓他們父子仁在床鋪上玩。

文哥兒跟武哥兒快兩歲,項子涵不花點力氣還真抱不住他們。

就這樣一天一天過去。

項家過了一個熱鬧的年,項家第三代最出色的項子涵雖然前途到了盡頭,可是第四代已經有個朝山縣子跟鹽禾縣子,未來的三十年都還會是京城引領風騷的家族。

退一步說,項子涵手上扣除他原有的私產,還有太子給的鹽井,鹽井那可是世代生金的好東西,一座鹽井一年能有上千兩的收入,加上哥兒的好前程,這樣的人大家自然樂于結交。

而且對于京圈來說,還有另一個重點,這樣的人還沒成親。

是,項子涵的腿是壞了,但那又怎麼樣,京圈沒腦子的人多的是,比起沒腦子,腿壞掉真的不算事。

門戶高的姑娘不想過門當現成嫡母,但門戶比較低的心思就動了起來,項夫人的佷女蔡九娘以前就常來項家,跟項子涵算是青梅竹馬,以前蔡九娘看不上項子涵,可項子涵現在有錢了,蔡家便又熱絡起來。

當然最積極的是原本就住在項家的章蓉蓉。若說她以前只有七分想嫁項子涵,現在就是十分。

使出的方法當然跟章太君一樣,就是賴,章太君用這一招賴遍天下,梅太君也拿她沒辦法。章蓉蓉端了燕窩來光煦院,守門婆子不給進,她就在門口等,邊等還邊哭,每一個經過的人都要听她訴說自己的委屈。

可項子涵不是梅太君,只說她要站就讓她站,章蓉蓉踫了幾次釘子,改去纏梅太君,求梅太君帶她進來探視,項子涵總不能不讓梅太君進院子吧,搞得梅太君這陣子都在裝病不見人。

就在喧喧擾擾中,春日到來。

萬物復蘇,百花盛放。

項家花園中的牡丹一朵一朵開了。

萬太醫終于笑了,項子涵能拄著拐杖走路了。

雖然很艱難,但已經不用靠別人扶持。

照例的復健時間,胡雲喜去忙哥兒,所以並沒有第一時間看到。

等她忙完哥兒回到房里,一進門說「兩家伙洗好了」,繞過屏風,就見到項子涵拄起拐杖,吃力的朝著她走過來。

胡雲喜呆住,然後大喜過望,「大人能走了?」

項子涵微笑點頭,「今日能走好了。」

胡雲喜听出言下之意,「哦,原來前幾天就能站了,不告訴我。怎麼樣,這拐杖好不好用?胳肢窩會不會疼?走起路來可舒服?」

「疼是不會疼,不過受傷的這個膝蓋感覺好像有點在拉扯。」

胡雲喜擔憂,「還是再歇半個月,等膝蓋好一點再練習走?」

「不用,萬太醫說這種感覺很正常,畢竟刀劍刺進過,不可能一點感覺都沒有。」項子涵又奮力走了幾步,「以後會越來越好,萬太醫說,等過幾個月,連續走上一兩里路都不是問題。」

項子涵看到胡雲喜臉上有光,然後眼神一暗,扶著桌子慢慢癱軟下去,顯然是眩暈發作的樣子。

項子涵大急,想過去扶住她,一只手扶不住,丟開拐杖,兩人一起跌倒,胡雲喜整個人倒在地上,額頭觸地時發出了好大的聲響。

項子涵連忙大喊,「來人,來人。」

趙娘子匆匆進來,一見胡姨娘倒在地上也是大驚,她是個女子也扶不起來,立刻出去外面叫人。

一陣混亂,這才好不容易把胡雲喜弄上床。

熊嬤嬤端來晨露丹化水,項子涵親自喂了下去。

胡雲喜額頭上腫了一塊,剛剛癱軟時撞著地板了。

項子涵醒來後恢復神速,他也樂觀的覺得「很好」,自己才醒來數月就能再走路,這樣不是很厲害嗎?

可是當他的妾室暈厥倒地,自己卻連拉她的能力都沒有,他才第一次認知到自己的無用。

她需要人幫忙,他卻只能坐在地上,無能為力。

第十二章  守他蘇醒她卻離去(2)

胡雲喜足足過了兩天才睜眼,也許是發作得厲害,後來她的飲食恢復得不太好,短短半個月就瘦了一大圈。

自從上次眩暈過後,她發呆的次數多了,每次項子涵問她怎麼了,她總笑著說沒事,可他知道她有事,她時常吃飯吃到一半會停下筷子,刺繡會扎到手,還會望著窗戶外面,一望好幾個時辰。

她開始悶悶不樂,就算有文哥兒武哥兒,也不能讓她眉頭松開。

項子涵覺得他們有必要談一談。

于是找了個下午,哥兒倆都去午睡,他拉住胡雲喜,「雲喜,你到底怎麼了,不要再跟我說沒事,我不信。」胡雲喜一臉為難。

項子涵道︰「有事,對吧?」

胡雲喜只是蹙著眉頭,沒說話。

「是胡家那邊有事情嗎?需不需要我陪你回去一趟?」

「不用不用,胡家很好。」胡雲喜吶吶的問︰「之前我過門時,大人曾允我三件事情,可還記得?」

項子涵微笑,「當然記得。」

當時她馬上就提第一個要求了,等她生了兒子,才娶正妻。

看得出她的擔心,他當然馬上允了,別說什麼生了兒子才娶正妻,他本來就打算永遠不娶正妻。

他不會委屈他的少年夢的。

「我想……我認真想過了……我有眩暈之癥,你身體又不方便,在一起不能照顧彼此……」

項子涵心中一沉。

就听得胡雲喜繼續說︰「我以為我們可以一起向上,可是那天讓我明白了……我們在一起會發生的事情,只是彼此拖累……我拖累你,你拖累我……」

項子涵月兌口而出,「我們對彼此不是拖累。」

怎麼會是拖累呢,他們名義上是主人跟妾室,實際上是夫妻,他昏迷接近一年都熬過來了,他現在能走,反而說是拖累,他不能接受。

可是剛剛那句話已經用盡他男人的面子,他隱隱有種感覺,知道胡雲喜要說什麼了,只是仍然不太敢相信而已。

「會的,那樣的事情會發生一次,就會發生兩次……你幫不到我,我也幫不到你……」胡雲喜低著聲音,「我想回胡家過日子。」

「我不同意。」

「這是我求大人的第二件事情。」胡雲喜低著頭,「讓我回胡家。」

項子涵覺得很突然,不能接受,胡雲喜怎麼換了個人似的,他剛醒來時要她回胡家,她百般不願。

整個春天陪著他一起復健,天天給他按摩得滿頭大汗,從不嫌累,晚上靠著他,她總會用很幸福的語氣說,大人醒來了真好。

然後在床鋪上一起逗弄孩子,孩子的笑臉真是世界上最好的藥,為了心愛的人,他忍耐著復健的痛苦,心想,就算不能走了,他也要是一棵參天大樹,好照顧他的少年夢,好照顧他的文哥兒跟武哥兒。

接近一年的昏迷,他都不知道她是怎麼熬過來的,怎麼會那時候願意陪著他,現在他好了,她反而不願意了?

可是讓他拉下臉求她別走嗎?他拉不下臉。他廢了已然是事實,以現實來說,他離不開的不是她,是拐杖。

沒了拐杖,他哪里都不能去。

她不想跟這樣的人過日子,他好像也能理解。

連她暈倒了,他都只看著她倒下。

昭武校尉癘了後,有一半的姨娘都求去了,何況他還不只是癇了,他是真的沒有拐杖不能走……

項子涵覺得好不容易抓到手的少年夢,又離他遠去了。

胡雲喜眼眶紅紅,「大人若珍惜我,就不要耽誤我了。」

項子涵恍若重擊,耽誤?

是啊,他是在耽誤她啊。

她才十八歲,能生兒子,嫁給一個健康的人,應該能有很好的人生,至少在她眩暈時,那個人能扶住她,而不是眼睜睜的看著她倒在地上。

項子涵不想接受,但也沒那個底氣來留她。

男人的尊嚴,不容許他挽留。

「好。」他沙啞的聲音,「什麼時候走?」

「大人給我文書,我收拾收拾就回胡家。」

「兩個哥兒呢?不跟他們說嗎?」

胡雲喜眨眨眼楮,好像要哭了,然後又搖了搖頭,「孩子小,幾天沒見就忘了,忘了也好。大人以後娶正妻時,還是要親自教導他們,不要什麼都交給正妻做,不是自己生的,永遠不可能視如己出。」

「我的哥兒,我當然會照顧。」

「大人也要好好听萬太醫的話,他看得多,說的總不會錯,雖然復健很苦,可是為了將來,大人還是要忍著些,不能走是一回事,但過得舒不舒服是一回事,大人的膝蓋不好好照顧,晚年要吃苦的。」

項子涵就不懂了,她不想陪著一個廢人,他懂,她交代文哥兒武哥兒,他也能懂,可是她又關心自己做什麼?

都已經求去,說這些話不是很多余嗎?

然而畢竟是愛戀已久的人,狠話說出不來,只是看著她,兩人沉默以對。

他心里舍不得,但說不出口。

又怪她無情,項家下人這樣多,哪怕他們一個病一個廢,也還是能過得好好的,只能說她是真的不願意要一個拄著拐杖的丈夫。

就見胡雲喜張嘴,好像想說什麼,終究還是沒講,眼淚一下流了出來,「雲喜無情……大人也不用掛念了,文哥兒武哥兒無辜,千萬不要把我的錯怪罪在他們身上。」

項子涵什麼都說不出口。

明明是她求去,卻又哭出來,倒像是他趕她出門的一樣。

胡雲喜當天晚上就走了。

然後項子涵更努力的復健,更努力的愛文哥兒武哥兒,他們已經沒有了親娘,不能再沒有親爹。

復健過程辛苦不足為外人道,每天肌肉跟骨頭都要歷經強度的拉扯,總是痛得他冒汗,但是他想扛起身為父親的責任,想給文哥兒武哥兒樹立一個好榜樣,每次萬太醫問他還可以嗎,他都堅持,可以,繼續,不用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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