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兒,乖,即使你不那麼弱小,我也會像以前那麼寵你的,我們是好友嘛。」
以為她看不出來,跌倒、一溺水、哭泣都是想引起她的注意。這個臭笑兒!千年狐狸太過寂寞,總希望有人能多疼愛他。
「尹顯是死了,我要他在黃泉路上受盡折磨。」屬于獸類的野性在君莫笑憨氣的臉上劃過,他被冷面閻王派出去辦事,回來時,孤霜已經得救,尹顯也在大牢里死于非命。他這千年狐狸竟然沒了用武之地。
「嗯!整死他。」害她差點死掉。
她一直知道尹顯心狠手辣,卻不曾想到,自己有一天得親自去面對。
「你在同誰說話?」門外有人走近。
「快走,笑兒。」她壓低嗓子道。
君莫笑抹了臉上的淚,對她擺擺手,在青木大門打開的剎那,消失無蹤。
「我听到有小孩的哭聲?」面色不太好的淳于千海,端著瓷碗挪步來到她的面前。
「呵呵,你听錯了,哪有什麼小孩。」她笑覷他兩眼,「給我的嗎?」她嗅著甜甜的冰糖燕窩味道。
他沒馬上把湯碗遞給她,而是扯下床帳道︰「先擦擦身子再喝。」
帳幔擋在他倆之間,就像當年信陽王府被抄家的那一陣,她和他總隔著一道門扉的情景,她忽然注意到,意氣風發的儀王的改變,消沉得讓人心痛,是她的傷害他夜不成眠?
悟出什麼,她在君莫笑面前死撐的堅強和活力都消失了。其實她的腿還好痛,其實她的心也在為這個男人疼著。
眼眶一陣發熱。該死,她好想流淚。
床帳之外,是他溫暖平緩的呼吸聲,他的記憶里沒有他們的過去,他仍然執著地留在原地徘徊。
他該去尋找新的妻,再為無嗣的淳于家添幾個小蘿卜頭。
淚水滑落。
如果有一天,她消失,誰會發了瘋似的尋找?如果她不見了,誰會每天無數次在原地張望?如果她悄無聲息地死去,誰會每天傻傻地等?如果她身受重創,誰會半夜醒來想她想到泣不成聲?
她是有答案的。
她知道他為她闖入尹府,知道他違背多年低調的行事作風,知道他衣不解帶在床畔照顧。
這一次,她還能那樣決絕的離開嗎?她離開的歲月,他沒有放過自己,她雖然看似消失在他的腦海和心上,卻仍緊緊的鎖著他。
他們曾經的愛是他拋不掉的囚籠。
「接住!」那只她熟悉的手,握著沾濕的毛巾,穿過床幔遞到她面前。
無聲哽咽,她慢慢地接過毛巾,差一點踫到他修長的指頭。
「好好養傷,什麼都別想,喜鋪那邊,我會替你好好照料。」淳于千海在床帳外低語。
甭霜竟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擦好了嗎?」隔了半晌,他再問,所有動作都溫柔有禮,帶著尊重。
「嗯。」她趕快抹掉臉上的淚,應聲。
床帳被撩起,燕窩很快送到她唇邊。她看著他的一舉一動,他的溫柔、他的體貼,心底漾滿酸楚與動搖。
既然暫時走不了,她就當這是向上天偷來的時光,她會回去的,就算要折她的壽也沒關系。
第6章(2)
***
時至夏末,院里的牡丹芍藥落英鋪滿龍湖畔。孤霜獨自漫步在湖岸,爽淨的風撩起她的發帶,她眯起眼,呆呆地看著夕陽沉入湖面。
一天又這樣過去了。
昨日御醫再次復診,告訴她,腿骨都差不多復位,只要她別走太多路,過段時日就能恢復如初。
在房里待了整個夏天,她迫不及待需要到外面走走,看看雲、看看星。剛一下地,她就來到龍湖畔。
「你要是在房里悶了,可以說出來,我會帶你出來轉轉。」身後有一道溫暖逼近,接著她的後背貼上一堵胸膛。
她回過頭,看了來人一眼,沒有動。這種親昵的舉動,他做起來好不忸怩。
「我只想一個人吹吹風。」她沒有挽發,青絲半蓋著她的芙蓉面,更顯嬌美。
修長指頭撫著烏黑發絲,縷縷馨香令他暈眩。熟悉貼心的味道,他舍不得啊。
素手移來,不著痕跡地把頭發攏著一束,甩到襟前,再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
扁天化日之下,他就不能守規矩點嗎?
不死心,他又用長指勾回一縷在指間繚繞。
她嘟著小嘴,不滿地望著天,幽藍的天幕上已是繁星點點。
大概把玩夠了,他懶懶地開口,「上次你在戲園里,听的是什麼戲?哭得那麼慘。」
「不光是我哭得慘,連八十歲的老爺爺听了都會哭紅鼻子。」她才不承認自己是去那里發泄的。
「哦,听蓮姨說,好像是一對有情人,前世未能相守,百年後各自投胎,男方已經不記得前世的愛人,所以再世為人的女子痛苦萬分。」
「王爺,那只是一部雜劇而已,不必過于推敲。」
「是嗎?你知道嗎?我好像也忘了前世的紅顏,又好像深深地記得她。」他跟她是前世的牽連嗎?若是,他也願繼續這份隔世之情。
垂下眼眸,她很平靜地道︰「人人都會喝下孟婆湯,不會記得前世愛過誰。」
「是嗎?若是孟婆湯有用,為什麼這幾年我總覺得身側少了點什麼。」他側頭看看自己身畔空出來的位置。
「王爺是太孤單了,等你娶了王妃,有了子嗣,就不會再若有所失。」
「我會常常說一些自己都無法理解的話,做一些很無謂的事,蓮姨為此還特意請了許多方士到西北別館里,長年為我祈福。夜深人靜時,我總是在等著什麼,最後往往等到自己困乏不已才睡去。」
這就是她離開他之後,他的境遇。他過得並不好。
「我忘了不該忘的人。」他不無遺憾地說。
當年為什麼會如此毅然消除他的記憶?只因,她那次小產後再也無法懷孕,而他,願意為她不再踫別的女人,即使再無子嗣也心甘情願。
他能如此絕對,她卻不能。她不能因他的內疚而虧欠他,更遑論,他給過她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她希望他能擺月兌記憶,放棄執著,放棄自責,重新開始。
「如果忘了,就讓它隨風去吧。過去了,就不能回頭看。」她把目光集中在他發際處,與周邊膚色不同的那一道疤痕。他們有太多過去,是不能回首看的。
「不,我要看清楚。這對我很重要,是我心中的結,常常被無助和茫然折磨,比相思還要苦。某一年,在西北,我偶遇一位波斯巫醫,他有種泣血草,只要每晚焚燒,嗅其香味,便能在睡夢里見到前世今世所遺失的記憶。」
泣血草?他會想起來一切?孤霜不著痕跡地搖頭,讓額前發絲擋住她臉上的驚疑不定。
「用了半年多,漸漸的有了些眉目。我能記起,自己許下的山盟海誓,我能記得,自己對她的情深意重。我也漸漸有些明白,為什麼自己失去關于她的記憶,卻仍是放不開。因為我對她說過,從此情歸佳人。」
袖里的小手揉著衣料,她在忍住尖銳的痛楚和奪眶而出的淚。
「我會將她想起來,我一直如此篤定,但是……」他無力地咳嗽兩聲,烏黑的血自嘴角流出,「泣血草能恢復記憶,卻也帶著毒性。我想,也許在我恢復記憶那天,也是我淳于千海殯命之時。」他笑了,星光下,笑得很蒼涼。
甭霜呆若木雞,轉回頭去,瞪大眼楮,難以置信地看著他狼狽的樣子。
她想起他從前意氣風發,氣宇軒昂的身影。
眼淚在眶里打轉。
淳于千海捂著胸口,猛烈的喘息,面上已無血色。
「來、來人……啊!蓮夫人,東藍,快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