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荷其實想問,卻又隱隱地明白,自己無須追根究柢,有些事情,弄清楚了不會讓彼此關系更好,只會更僵。
所以她聰慧地不聞不問,只安靜地坐在一旁,陪開陽喝酒。
他像是發泄似地干了一杯又一杯。洞房花燭夜,他並不想與自己的妃子溫存,只想喝個酩酊大醉。
他喝愈多,采荷的心便愈傷,方寸之間纏結著理不清的哀愁。
想勸他別喝,喝酒傷身,可又希望這一杯杯酒能化去她眉間陰郁,若是他能開朗些,偶爾放縱又何妨?
她只願他快樂……
「你,夏采荷。」他忽然喚她的名,揚起頭,強張一雙醉意朦朧的墨眸,直勾勾地盯著她。
真是醉了。她望著他染紅的俊顏。
「你,給我听著。」起先,他指著她,後來想想,索性傾過身來,雙手掌捧她臉蛋。「給我听著,夏采荷。」
「是。」她溫順地應,不想跟一個酒醉的男子計較說話的口氣,何況,她也無從計較,他是她的夫君,又是這個國家的王子,她是該順從他的。「殿下有話,就直說吧。」
他卻沒立刻開口,俊眸瞅著她,眼神變幻不定,良久,才嘶啞地揚嗓。「那朵花,不是給你的。」
什麼花?采荷愣了愣,轉念一想,方才恍然。「是那天那朵虞美人花嗎?」
當她在他懷里悠悠醒轉,發現自己衣襟上,別著一朵艷紅的花,那原本是她捏在手里的,她猜想,是要投入曹雪紅的花籃里。
「你是故意的嗎?」他眯眼,嗆問︰「那天你是故意暈倒的嗎?試圖吸引我的注意?」
「不是的。」她搖頭否認。「那天,我是真的頭暈,御醫不也說了嗎?我染了風寒。」
「是,你是染了風寒,但為何偏偏在那一刻,在我眼前暈厥?」
「你懷疑,我是刻意挑選那時機,裝模作樣?」
「難道不是嗎?」他冷笑。
采荷默然無語。
她是刻意的嗎?她也曾如此捫心自問,可索求不出一個明確的答案。
或許,她真是故意的,眼見他即將把花投入曹雪紅的花籃,一時心焦如焚,才會止不住暈眩。
「那朵花,不是給你的。」她再度強調。
她閉了閉眸。「是,我知道了。」
「不過,既然給了你,我也不後悔。」
他說不後悔?她驚訝地盯視他。
他笑笑,將她臉蛋捧得更近,瞧著,迷蒙的眸光落定她綿軟的櫻唇,眼神轉深。
她不覺震顫,那注視太強悍,令人無所遁逃,她忽地感到心慌意亂。
他意欲何為?
她昏亂地想,怯怯地伏落羽睫,以為他會親吻她,就像她在那些風花雪月的書里讀到的,就像喜娘之前殷殷叮囑她的,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尤其是美麗的女人,總會有。
所以,不論他要對她做什麼,只管依順他、滿足他便是了,因為他是她的夫君,有資格佔有她的清白之軀。
若是他要,她就給了吧,心甘情願地給……
咚!
悶沉聲響震懾了夏采荷,她顫顫揚眸,這才驚覺開陽不知何時垂下手臂,俊容無力地趴落于桌案上,鼻息濃濁粗沉,顯是醉昏了。
她眨眨眼,一時不敢相信。
她自嘲地抿唇,喚人進來合力將他扶到寢榻上,親自為他月兌了靴子,卸下外衣,怔忡地望著他,蔥指輕撫,描繪他憂郁的眉眼。
好長的睫毛啊!她細看他,不覺入神。
一個大男人有這樣的眼,也美得太罪惡了吧……
她幽微地嘆息,俯在他耳畔低語。「很苦吧你?不該選今日成親的,表姨母這麼做,也太過份了。」
明知是德宣太子的忌日,明知他對德宣有一份難以回避的歉疚,雖然他表面上從不以為意,但她知道,每一句眾人的批評,對他都是鞭笞,在提醒他當年犯下的錯。
別說夜晚讓她孤枕而眠了,白日也冷落她,早出晚歸,即便回來了也不理她,遠遠待在寢殿另一頭,或讀書吹笛,或飲酒作樂,總之,就當她這個妃子不存在似的,自過他的生活。
她三番兩次主動前去示好,他總是冷言冷語,要不就是連瞧都不瞧她一眼,當她是根多出來的梁柱,令她難堪。
如此連續數日,她也不願自討沒趣,再怎麼說,她也是出自名門世家的千金,從小可是一群人捧著呵護著的,如何能承受這等羞辱?
「可惡……你若是這般恨我,又何必娶我?」
采荷呢喃自語。她早有心理準備,嫁進來後怕是須得費上許多勁,才能打開他緊閉的心扉,但這扇門,也太難開了吧!
不想怨的,可如今的她,不得不幽怨。
她獨坐庭院里,焚香撫琴,試著平靜自己起伏不定的情,但意氣終究難平,一陣煩躁,彈錯好幾個音。
「怎麼了?如此心浮氣躁,不似平常的你。」
一道清冽如冰的嗓音驀地響落,采荷一震,愕然揚首。
映入眼底的正是希蕊王後,這個國家最有權勢的女人,她的表姨母。
「王後娘娘,您怎麼忽然來了?」她連忙起身,斂裙為禮,跟著,蹙眉望向身旁侍立的宮女,輕聲斥責。「怎麼不通報一聲?好讓我出殿迎接。」
「你我之間,何須如此見外?」希蕊笑道。「是我不讓人通報的。」她在石椅上落坐,環顧周遭。「我想來瞧瞧你日常居住的環境。這兒,還住得慣嗎?」
「嗯,多謝娘娘關心,采荷住得挺好。」采荷應道,一面親自斟茶。「娘娘請喝茶。」
希蕊接過茶盞,眉目慈藹。「就說了你我之間無須見外,像你平常那樣叫我吧。」
「是,表姨母。」采荷嬌喚,也跟著坐下。
「開陽不在?」
「有朋友相邀,他去打馬球了。」
「又出門玩了?」希蕊挑眉。「他經常這樣嗎?」
「啊?」采荷一愣,听出表姨母這話頗有言外之意。
希蕊靜定地瞅著她,似是想從她神情尋出一絲異樣。「他總是自顧自地出門游樂,將你孤身冷落于此?」
這是責備的意思嗎?
采荷神智一凜,深知自己一句話便可能令開陽深陷艱難處境,小心應對。「您也知道的,表姨母,開陽性子就是如此,他素來交游廣闊,待人又豪爽,那些名門子弟都喜歡與他親近,也格外有話說。」
「所以便冷落了你,只顧著與朋友交際?」希蕊冷淡地接口,語鋒帶刺。
采荷笑笑。「他沒冷落我啊!他總是邀我一起參加聚會,是我這幾日身子疏懶,不想去的。而且他回來了也都會陪著我,關切我三餐飲食……對了,他還很愛與我談論樂理,我們往往聊到深更半夜呢。」
「是這樣嗎?」希蕊沉吟。「如此說來,開陽倒是對你不壞?」
「他對我很好、很體貼。」采荷保證,言笑晏晏,神情開朗,看來很是滿意。
希蕊打量她,半晌,似是信了,微微頷首。「如此就好。」
「表姨母既然來了,要不要听听我新作的曲子?」采荷機靈地轉開話題。
「听你作的新曲當然好,不過,我也想有機會嘗嘗你親手做的點心,許久沒吃了,倒有點想念呢。」
「那有何問題?采荷等會兒有空,立刻就做幾籠送去給您和王上嘗嘗鮮。」
「那最好了。」
姨甥倆品茗撫琴,聊得盡興,直過了一個多時辰,希蕊王後方盈盈起身。「我這就回殿了。」
「是。」
采荷優雅地行禮,原想相送,希蕊卻揮手說不必了,臨去前,朝采荷的貼身侍女玲瓏使個眼色,玲瓏會意,悄悄跟出殿外。
希蕊屏退左右,私下詢問玲瓏。「方才你主子說的話可都是真的?開陽對她當真那麼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