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她低聲致謝。
他隨意擺擺手,表示小事一樁。
「為何要幫我?」她追問。
他注視她,似笑非笑。「怎麼?你覺得我多此一舉嗎?」
「不是的,只是……」
「只是什麼?」
她凝定他,瞳神蘊著說不出的惆悵。「我以為你討厭我。」
討厭?開陽挑眉,玉笛握在掌間輕巧地旋玩。「記得這枝笛嗎?」
「啊?」她怔了怔,眸光一落,點點頭。「當然記得。」
「這枝笛子,曾經沈進湖里,是你替我找回來的。」他低語,若有所指。
她不明白他的暗示,細聲細氣地響應。「那是因為笛子是我不小心弄掉的啊……」提起往事,她既羞赧又惆悵。
當時她太過調皮,弄丟了他最心愛的寶貝,他震怒,手掌高舉,恨不能當眾甩她耳光。
她震撼不已,那是她初次見到一個人那麼生氣、那麼絕望,也是第一次,為了一個人失了魂魄……
「我不討厭你。」他忽地聲明,語調不疾不徐。
她惶栗,不解地望他。
「我不討厭你,夏采荷。」他重申,唇角淺淡勾起,笑意溫潤,隱隱又似含著冰霜。「就因為不討厭你,所以……」
「所以怎樣?」
他漠然別過眸,不再看她,挺立的身姿猶如一座戰士雕像,凜凜懾人。「所以……」低沉的聲嗓蘊著某種難以形容的嘲諷況味——
「我那朵花,不會給你。」
向晚時分,斗花宴終于來到最後的高chao。
眾家千金提著花籃,站成一列,等待貴族子弟投花,選出今年最美的花中仙子。
曹雪紅收到最多花朵,百花如雨,紛紛朝她籃子里投落。
但她最在意的,只有開陽王子手上那一朵,血紅色的虞美人花,濃艷華美,據說可作為制毒的原料。
為何開陽要拿這麼一朵毒花,她不知曉,只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想得到那朵花,得到他的青睞。
據說,他投花的對象,將成為他的妻。
她可以做不成花仙,這頭餃于她全然不看在眼里,她要做的,是他的王子妃,將來母儀天下,成為這個國家的王後。
她想得到他,非得到不可。
曹雪紅思潮起伏,望著開陽踏著閑散的步履走來,迷人的桃花眸一一掃掠過諸位千金,與他四目相接的姑娘都不禁臉紅心跳,嬌羞難抑。
終于,他來到她面前,停定,對她微笑。
她頓時頭暈目眩。
就是她嗎?那朵虞美人花,她,就要得到了嗎?
正當她心神大亂、忐忑不安時,耳畔乍然傳來一聲悶響。
發生什麼事了?
她怔住,朝聲音來源望過去,這才發現有人頹然暈厥,花籃里的花零落一地。
「是夏姑娘!夏姑娘暈倒了!」周遭起了騷動。
一道人影倏地急掠而去,迅雷不及掩耳地穿越圍觀的群眾,彎身抱起全身發燙的夏采荷。
她虛弱地睜眼,昏沈之際,迷迷蒙蒙地瞧見一張眉目森凜的俊容——
他生氣了嗎?為何臉色如此難看?
「王子……哥哥,我,又惹惱你了嗎?」
第2章(1)
對,她又惹惱他了。
不,該說惹惱他的是這個世間,是這世上所有的人,為何不讓他清靜度日呢?為何一個個都要招惹他,表面逢迎諂媚,私下卻恣意嘲弄,說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呢?
這些人,全惹惱他了!
開陽斜倚在榻上,左右兩名宮女為他斟酒,服侍他進食,他腦海里思潮起伏,滔滔卷涌著千堆雪,表面上卻是恣狂笑鬧,誰也看不出來他正憤怒。
今日是他的大婚之日,他身為新郎,前來道賀的賓客們正一一來敬酒,他來者不拒,酒到杯干,喝的比誰都盡興。
眾人看著他放浪形骸,都說他醉了,其實他仍神志清醒。
就因為千杯不醉,怎麼也醉不了,他更是憤怒。
「王子殿下,您喝多了,該當是回寢殿的時候了。」一個禮儀執事官悄悄來勸。「王子妃娘娘還等您揭喜帕呢。」
是啊,王子妃,他清新月兌俗的妻,正等著他。
可他不想見她。自斗花祭那日之後,他便一直氣她,氣她擾亂了自己的計劃。
為何她要忽然暈倒?為何要令他當眾不顧一切地擁抱她入懷?眾人都以為他看中意了她,父王與母後更趁勢逼婚。
「就是她了。」父王知道他懷里抱著的是相國大人的孫女,樂的下旨。「你倆擇良辰吉日成婚吧。」
希蕊王後亦同時笑吟吟地交代︰「采荷可是我表外甥女兒,你可得對她好好疼惜,別讓她受一點委屈。」
要他疼惜她?他如何做到?
「王子殿下,請起駕回寢殿吧。」禮儀官又勸一回。
煩死了!開陽擰眉,抄起酒壺直接就口,一飲而盡,這粗魯不文的舉止看得某些自詡端方的大臣瞠目結舌。
這王子沒救了!柄家能交給這樣的人嗎?他不配成王,還是寄望真雅公主扛下重擔吧!
他們竊竊私語,念念有詞,不能不說有些失望,原本認為至高的王位還是由男性的王室血脈來繼承為宜,但開陽王子太不成材,別說比不上近年來在戰場上屢屢建功的真雅公主,就連另一位德芬公主,至少也受封為「護國天女」,掌管國家神器。
兩位公主各擅其長,在百姓心中備受愛戴,他這個王子確是惡名昭彰,人人記得的只有他出賣至親手足的不堪往事。
希林的王位,怕是與他不相干了吧!
諸臣暗暗搖頭,目送他于禮儀官及宮女的簇擁下離開。
對于身後哪些鄙夷的視線,開陽並非毫無所覺。事實上,他感受的太清楚了。那不僅僅是芒刺而已,已如利刃剜割他。
但芒刺也好,利刃也罷,他都不在乎,挺直背脊,昂首闊步。
這些人憑什麼瞧不起他?在宮里,誰不是勾心斗角求生存?誰不是踩著他人的血肉,一步一步往上爬?誰敢說自己比誰都清高,不曾對不起天地良心?
得了吧,都是謊言!這世間,何曾有過真實?全是虛假……
「……王兄這就退席了嗎?」一道清越的嗓音悠悠響起。
開陽怔住,定神一看,一個聘婷女子來到他身前,一身素白衣裳,如一朵清香白蓮,容顏秀麗,淡淡含笑。
是德芬,德宜最疼愛的妹妹,希林的護國天女,也當是這宮里最恨他的人。
開陽凝立原地,一時錯愕,良久,嘴角似嘲非嘲地一扯。「王妹莫非是來祝賀我大婚的?」
「是啊,正欲來敬王兄一杯,不想來得遲了。」德芬一頓,笑容倏地凝霜。「今日是我德宜哥哥的忌日,我為他設壇祝禱,所以才遲了。」
她是故意的吧?故意提起今天是德宜的忌日,想試探他是否會為之動搖?她希望看到他什麼反映?歉疚嗎?自責嗎?或者該隨她至德宜的牌位前,下跪認錯?
一念及此,開陽笑了,那聲音嘶啞而破碎,滿是不可言喻的諷味。
要他認錯嗎?可他偏偏不想認呢!他沒有錯,為何要認?他沒錯……
開陽笑意更冷,眼神亦如冰,雙手掐握成拳,指尖刺入掌肉內,痛著。
「我的大喜之日,正巧是德宜的忌日,冥冥之中,是否是天意作弄?你覺得呢?我親愛的王妹。」
他語鋒凌厲諷刺,德芬听了,花容刷白,射向他的眸光隱隱含恨。
恨吧,就恨吧!是該恨的……
開陽冷冷一哂,「我好似有些醉了,王妹請自便,我這就要回我的寢殿跟我美麗的妃子行洞房之禮了!」
他狂肆地落話,狂肆地踏著踉蹌的步伐,醉茫茫地行走這,直到進了寢殿,退左右人等,他才允許自己站直身體,眼眸清醒綻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