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無表情。「我倒不曉得你跟德芬感情這麼好,連這些家常瑣事也聊。」
「只是隨便聊聊而已。」采荷慌著解釋,擔心他以為她口無遮攔。「其她的事我並未多說。」
開陽不置可否,采荷偷覷他,鼓起勇氣啟唇。「听說,是……德宣太子領著你們一群弟弟妹妹去的。」
握住采荷的手,忽然縮緊,她痛得眉尖一凜,卻沒喊叫出聲。
「是又如何?」他問話的口氣,很深,很沉,听不出一絲情緒。
「我只是覺得你們兄弟姊妹之間,感情似乎挺不錯的,德芬還說,小時候其實你比她還……更黏著德宣太子。」話說到後來,聲嗓變得極細微,彷佛只要夜風吹得稍微強些,便會于這夜色里黯然隱沒。
擒握她柔荑的力道又更強了,其中有幾根手指的指尖陷進她掌肉里,剌得很疼,但她強忍著,不讓他察覺她已感受到他強烈的情緒起伏。
「你跟我說這些,有何用意?」他冷冷地問。「想打听些什麼嗎?」
是,她的確想探問,或許這問題在這時候問很不合宜,或許永遠沒有合宜的時候,但她,無論如何也想知曉。
她揚眸,膽怯卻也堅定地睇他。「你交出去的……那所謂的證據,到底是什麼?」
他不動聲色。「為何要問?」
「我想知道。」
「你沒必要知曉。」
「可我想知道!」她強調。
他忽地怒了,瞳神變幻不定,醞釀著冰風暴,猛然甩開她的手,疾步前行。
采荷怔愣片刻,接著回頭命令那些滿臉驚愕的隨從。「別跟來!」
隨從們听她令下,一時不知所措,杵在原地。
采荷追逐開陽,穿花拂柳,踩在石板小徑上,轉瞬間,她似有種錯覺,彷佛自己又回到多年以前,變回那個老愛纏著他的小女孩,而他對她總是不理不睬。
她以為,經過三年前兩心互許的那天後,他對她不會再像從前那般冷漠了,莫非只是她自以為是?
若是她惹惱他了,他隨時可能將她拋下,就如同從前,如同此時此刻。
「開陽,你等等我!」
拜托,一定要等她,切莫拋下她不管,她無法承受再度遭他冷落……
采荷心亂如麻,胸臆焦灼如焚,她好慌、好急,蓮步一個踉蹌,竟咚地撲倒在地,跌得難堪。
這聲撲跌的沉響總算引來開陽注意,回頭一望,快步走來。「采荷,你怎樣?沒事吧?」
他彎身扶起她。
她搖頭,下巴撞得好疼,撞出眼淚來了,她卻不敢哭,臉蛋埋進他衣襟里,雙手緊緊攬圈他的腰。
「很痛嗎?」他感覺到她動作蘊著驚惶,低頭想看她。「是不是摔傷那里了?我瞧瞧。」
「我沒事,沒受傷。」她依然將臉埋在他胸膛,悶著嗓音細聲道。「我很好,你別看我。」
為何不讓他看?他皺皺眉,反倒更想瞧清楚她,她卻堅持不抬頭。「開陽,你听找說,我以後……不會問了,你若是不高興,不想說,我以後再也不問了。」
他怔住,身軀如冰冷凝,一動也不動。
「我知道,你心里必然有許多苦,當時會那麼做,一定有你為難之處,我只是……只是想與你分擔而已,但我不會再問了,不會再問了……」
她在哭嗎?為何他覺得自己听到細細的哽咽?
「我不會……再勉強你了,是我不對,身為你的妻,我只要相信你就好,對吧?我會……會相信你的。」
她會相信他。
听著她急切的表白,開陽不知該作何感想,胸海翻騰著復雜情緒。
「我只想告訴你一句話。」
「什麼話?」他低聲問,嗓音是連自己也未察覺的沙啞。
她終于仰起臉了,容顏蒼白,明眸蘊淚,比月色還朦淒美的淚,牽引他緊繃的心弦。
「如果你的天地都是虛假,就讓我……成為那唯一的真實吧!」
他的心弦斷了,斷得無聲無息。
他盯著她,怔忡地、失神地,宛如無主的游魂。「你……說什麼?」
「我願成為你的真實。」她含淚而笑,笑容美如幻夢。「所以別擔心,我不會對你說謊,永遠不會。」
她不會對他說謊,她會是他虛假的天地里唯一的真實,她相信他。
懊高興的。開陽迷蒙地思忖,一枚誓言永不背叛的棋子,將自己的心毫無保留地掏出來獻給他,沒有比這更好用、更令人放心的棋子了。
他該慶幸。但為何,他的心會是這般空蕩蕩的,不著邊際?
他揚起手,撫模她的發,撫拭她的淚,低下唇,溫柔地吻她,嘗到淚水的咸,也嘗到一股莫名的苦澀。
「陛下,不可不察啊!」
又來了!
靖平王苦惱,揪著一雙蒼灰老眉,看著年近半百,依然風韻猶存的王後,實在拿她莫可奈何。
「你怎麼了?王後,之前極力保薦開陽當太子的人是你,現下要朕防備他的人也是你,他到底犯什麼錯了?為何你態度丕變?」
希蕊听靖平王質疑,神色不改,偎靠在他懷里,笑容嫣美如花,絕麗動人。「臣妾並非態度丕變,臣妾一直以來,都是一心一意為陛下著想啊!當初力薦開陽,那是因為他事孝至誠,對母妃的敬愛令人感動,況且又是聖國唯一的男性血脈,也比兩位公主年長,繼承王位有其正當性,可如今……」
「如今如何?」
「臣妾听聞,他私下交結權貴大臣,往來頻繁,恐有奪權逼宮的野心啊!」
「奪權逼宮?你說開陽?」靖平王不以為然地輕哂。「朕倒不曉得鎮日只知斗雞走狗打馬球的他有此等野心。」
「就算他無此野心好了,鎮日散漫游樂,也不適合擔當國家大任。」
「可他變了啊!」靖平王蹙眉反駁。「朕听說她近來謹言慎行,整天在家閉門讀書,比之從前的浪蕩不羈,大不相同,難道王後你毫無所覺嗎?」
當然察覺到了,開陽的一舉一動,向來在她監控之下,所以她才懊惱,這小子,怎麼偏偏在當上太子後變了個人?
希蕊思忖,笑容失色。
靖平王看出愛妻不快,輕輕嘆息。「王後,你也明白本王憐你愛你,幾乎什麼都依你的,但廢立太子是何等大事,豈能兒戲?開陽被立為王儲,那是經過圓桌會議之認可,如今他並未失德,也沒犯錯,要我尋何名目重新召開圓桌會議呢?此事萬萬不可。」
那倒也是。希蕊不愉地咬唇。「可陛下,難道您沒听說太子殿下私下與權臣來往之事?」
「朕是听說了。」靖平王掏掏耳朵,整天不是這個大臣來密告,就是那個大臣來報信,他哪會不曉?「只是雖有部份大臣在朕耳邊叨念,卻也有不少人向朕稱許太子近來循規蹈矩,令人刮目相看,比如相國大人,他對太子可是贊譽有加。」
那不是廢話嗎?因為太子可是他孫女婿,他不稱贊誰來稱贊?
希蕊陰郁地沉思,不想從前最得力的同盟,此刻反成為最棘手的阻礙了。那個死老頭,她真恨不能除之而後快!
「陛下,您不是一向最疼真雅的嗎?之前決定召開圓桌會議,也是以為她遇難而亡,但如今她平安回歸,與王位失之交臂,您不為她可惜嗎?」
「可惜是可惜的,不過……」靖平王再度無奈地注視愛妻。「事情都已經定,又能如何?只好怨真雅沒這個命了。」
沒這個命?不,她不信!
無論如何,她都要設法將自己的親骨肉送上王位。
「陛下。」希蕊嬌喚,撫模靖平王胸膛,施展狐媚。「儲君可是未來的王,影響的是希林數十年的國運,怎能不慎加思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