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立于一旁的宮娥們見了,都替銀月暗暗擔憂。
「起來吧!」玄姬坐在床沿,輕輕開口。
銀月疑惑地抬起頭,「娘娘……」她是不是听錯了?
「不過是些不值錢的東西,摔了再添新的便是。」玄姬淡淡地一語帶過,臉上神情雖顯不悅,然而眼底?少了昔日的驕縱跋扈,不再咄咄逼人。
銀月聞言,呆怔了會兒,隨即回過神來,不住地磕頭,「謝娘娘開恩,謝娘娘恕罪。」語罷,她著手收拾地上殘瓷片。
不多時,麝月由宮外匆匆奔進。
「娘娘!娘娘!」她喘著氣,屈身福禮。
「瞧你急的!有事慢慢說。」玄姬開口。
由于天性使然,玄姬身上總有一種沉凝的氣勢,總在不自覺間拉開與旁人的距離。然而,打從皇兒出世之後,她心中有了母性慈愛的光輝,遂使得心性有了改變,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
方才與銀月的那一幕,便教?宮娥瞧呆了眼……娘娘似乎變了……「娘娘,王上已在回京的路上,日落前應可抵達皇城!」麝月喜道。
雖然娘娘從來不提起王上,可是她眼里的寂寥,麝月是瞧得一清二楚。
「是嗎?」有那麼一刻,玄姬眼底竄起一抹光彩,隨即又被淡漠覆蓋。
沒有人知道玄姬一年前因何被打入地牢,但王上對她的寵愛,?是人盡皆知呀!可為什麼王上凱旋歸來,王後?不見喜色,為什麼?麝月疑惑滿胸。之後,玄姬只是瞧著皇兒沉睡的小臉,不再開口。
沒有人知道,究竟她心底在想些什麼。???當晚,軒轅聿領著大軍歸城,城里城外設筵三天三夜,熱鬧非凡。
傲罕帶著一名藍袍青年,入殿謁見。
「參見王上。」
「愛卿平身。」軒轅聿笑問︰「愛卿別來無恙?」
「多謝王上掛心,臣安好,請王上放心。」
軒轅聿掉頭對內侍開口︰「來人,殿前賜宴,我要與噶丞相好好喝一杯。」
入座之後,噶罕開口︰「王上可還記得他?」
軒轅聿眸光落在噶罕身後的藍袍青年身上,而後笑了起來。「此人是當年在茶棚里救本王一命的相士,名叫余曉先。」
傲罕心中一喜,忙道︰「王上可還記得與臣之約?」
「記得!」軒轅聿注視著眼前的青年,發覺他少了當年市井之民的粗莽,添了一份沉穩,眉眼之間十分坦蕩。「今年的進士名單上可有他?」
「臣未負王上期望。」噶罕恭謹地回答。
「好,本王就收他?門生,令賜紫紋麒麟袍一件,官拜……」他頓了下,望向噶罕。「愛卿以為他適任何職?」對此,他一向尊重噶罕意見。
傲罕似早有準備,立即回道︰「王上-臣以為曉先初初入宮,不如讓他先跟著臣,在禮部任職侍郎。」
軒轅聿微揚起眉。「會不會太委屈余進士?」
「臣以為凡事不可好高騖遠,應該按部就班,再視其能力提?,該是最恰當不過了。」他言簡義賅地表明。
軒轅聿早知噶罕剛正,?未料到他對身邊之人竟也如此嚴苛,但心念一轉,明白他惜才之心,未予高官厚祿,想來是?激發此生向上之心。
所謂樹大招風,沈斂對此生將來最有助益。
明白了噶罕的用心之後,軒轅聿開口道︰「那麼,本王就依卿所言。」
「謝王上。」噶罕起身,與余曉先同舉杯,賀道︰「願吾王基業千秋萬世!」
傲罕再度開口︰「王上回宮已有三日,打算何時到朝儀宮看皇子?」
軒轅聿眉心微微蹙起,隔了半晌才回道︰「我想去的時候自然會去。」
「那麼,梁勛要如何處置?」
「過些時日再談,今夜休要再提此事。」
「臣遵旨。」看來,王上仍沒打算原諒玄姬王後。
原本噶罕是同意廢後,只是如今有了皇子,他反倒起了猶豫,生怕做出錯誤的?定。
軒轅聿腦中掠過玄姬絕媚的容顏,他狠一咬牙,手中烈酒一杯接著一杯。
然而,無論他喝了多少杯酒,玄姬的容顏?始終深烙心頭,清晰如在眼前。
懊死!
一年過去,他對她的恨依然沒有消止。???夜里,玄姬忽聞異響,她猛然由床榻上坐起,隔著紗帳,隱約瞧見一道黑影。
「什麼人?」
回答之聲尚未響起,玄姬便覺眼前亮了起來,朦朧的燭光下映照出一張熟悉得教她揪心的俊逸臉龐。
「是我。」軒轅聿的嗓音徐徐傳來,冷冷的,一如黑夜。
「玄姬見過王上。」她揭開紗帳,垂首跪在地上。
「你過來。」他輕令,嗓音中有種魔魅的力量,令人無法抗拒。
玄姬順從地來到他身前,螓首依舊低垂。
「抬起頭!」他微擰起眉。
玄姬依言,對上他深沉如海的眸光。
盡避睽別一年,但他端坐在眼前,氣勢未?,惟獨那雙炯炯黑眸,淡漠更甚以往。
玄姬心底升起過去這一年來時時而起的痛楚。
「王上深夜駕臨朝儀宮,想必是有要事。」玄姬抑下心中感受,淡淡地開口。
「皇兒呢?」他回宮七日,今夜是頭一回踏進朝儀宮。
七日以來,他極力避免去想到玄姬,然而,這麼不是件容易之事,尤其是知道她近在身邊。
思念,是一種掙扎,每每折磨著他,教他幾欲瘋狂。
許多個夜里,他因思念著玄姬而無法自己,幾乎要策馬回宮,但總在最後一刻及時阻止自己。
他對她的感情仍舊淩駕這世間的一切,然而夾雜在心頭的恨,?怎麼也無法抹去。
是他的愛還不?深、不?烈,還是他執意懲罰她的恨意掩蓋過所有一切?
冷鷙的神情下,一顆心煎熬著。
他從來沒愛過任何一個人如他愛玄姬一般深切。然而,他?不知道這一份愛竟是如此地脆弱。
早在她刺下背叛的那一刀開始,他的天地,他所深信的事實,就在那一瞬間徹底瓦解、崩潰。
原來,被自己最愛的人背叛,是這麼絕望的感覺。
所幸,他??,未被打倒。
「正睡著。」玄姬回答。
軒轅聿起身來到床畔,揭開紗帳,看見裹著紫錦的小小嬰孩。
就著燭光,他細細地瞧著自己的孩子,心頭的愛恨掙扎奇異地消失,只剩下一股淡淡的喜悅與滿足。
孩子雖幼小,但五官奇俊,像極了睡著之後的玄姬,少了嬈媚,充滿平和之美。
「起名了沒?」
「丞相執意待王上回宮之後親自?孩子命名。」
軒轅聿微一沉吟,開口道︰「就叫他慶兒吧!因為他,過去一年,燕國又多了兩座城池。」
「玄姬恭賀王上。」
軒轅聿回首,深沉的眸光再度落在她的臉上。
「你是真心的嗎?」語氣中帶著九成嘲諷。
玄姬猶豫了會兒,終于輕輕點頭。
軒轅聿放下紗帳,轉身向她,「如今附和我,是為了什麼目的?是怕重回牢獄……」黑眸在一瞬間轉厲。「還是為了梁勛的性命?」?保玄姬月復中骨肉,他始終將梁勛扣押在地牢里,如今孩兒平安出世,似乎再無讓他繼續留存在世間的原因。
玄姬瞧見他眸中的殺意,不由得心驚。
如今的軒轅聿令人捉模不定,嗜血而無情。
傳聞他在兩度攻城之役時,狂暴異于往常,究竟是因她而變,抑或是本性使然?
玄姬驀然意識到,過去,她從來未曾真正了解這個男人。
「玄姬請求王上饒恕我父王。」她開口。
「你這是在求我?」
「是的。」
軒轅聿半眯起眼,咬牙回道︰「我不會答應的!」即使是她被打入地牢之時,都未曾為了自己而求他饒恕,如今為了梁勛,她竟可以為?驕傲,低聲下氣,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