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易安氣弱,他知道自己的要求很過分,可事情已經發展成這樣,他沒有別的選擇。
「既然你知道,那你可不可以回家?」
「你只是期待我回家?還是期待我為你們做更多的事,比方告訴叔叔,我們早就分手,戴淽艾不是趁虛而入,她是理直氣壯的接任者?
「孫易安,你太看得起我,我只是堅強倔強,只是驕傲逞強,但我還是個女人、不是Rose。你要我回去,天天面對戴淽艾?看著她因為戀愛而幸福而快樂,看著你們走向完美結局。你有沒有想過,我會痛心疾首?!孫易安,在一起三年,我真的沒想過,你會對我這麼殘忍!」
她搖頭苦笑,扭身就走,孫易安下意識拉扯她的行李,淽瀟憤怒,用力將行李扯回,她腳下的高跟鞋已經斷掉,再經過這番拉扯,她的重心不穩,一個趔趄,她摔倒在車道上。
這時,一輛疾駛的汽車向她沖過來,刺耳的喇叭聲、孫易安的尖叫聲、車頭燈光閃花了她的眼楮他的焦慮沒有道理,明知道瀟瀟不會出事,可是……心亂得莫名。
瑀希快步往家里跑,打開門時,發現手里的鑰匙微抖,他在害怕什麼?不知,就是慌、就是急,就是害怕,怕門打開之後,看不見她的身影。
他第一次像佩佩那樣沒秩序,月兌下來的鞋子沒好好擺正,而是飛踢,東一只、西一只,像廟里擲茭,飛棄在泥地里。
沖進屋里,一把拉開淽瀟房間的木門,心在發現她的身影時,落定……緩緩吐一口氣,他抿唇,焦慮停止。
淽瀟側躺在角落,全身蜷縮著,小小的下巴擱在她的膝蓋上,長長的頭發散在光滑的木質地板上、覆蓋了她半張臉,像第一次她進到這個房間時一樣,不過她的手緊緊壓著頭兩側。
大概哭了吧。
他轉身走進廚房,從冰箱里拿出所剩不多的桂花釀,放進清水,搖一搖、倒出來,再擺進幾個冰塊,拿進房間。
他坐在她身邊,低聲哄著,「口渴嗎?是你最喜歡的桂花釀。」
淽瀟抬起頭,在看見他那刻,心定了,那只呼之欲出的大恐龍,在看見披著戰甲、威風凜凜的天使時,乖乖縮回牢籠里,她緩緩嘆口氣,他不只是天使、還是解救無助女子的大英雄。抹掉滿臉淚水,她撐著地板坐起來,接過杯子。
「我一直覺得很奇怪,為什麼只聞得到它的香,卻嘗不出它的甜美冰涼。」
他沒辦法回答,只能給她一個微笑。
「原來你不是喜歡和我搶著喝,你是怕我發覺自己怎麼喝,桂花釀都沒有減少;你不是重視美白,你是怕太陽把我給曬化了;不是我的生理時鐘亂掉,是我只能在夜里活動;不是你不在乎我的感受,是阿秋婿根本看不見我……原來我早就不是人,而你看得見鬼。」
這次,他給不了微笑,他給的是嘆息。
「鄭瑀希,你是個體貼的好男人,我為什麼不能在活的時候踫見你?」
「因為那個時候,我身邊有女朋友。」
淽瀟笑了,又哭又笑,她是個發神經的鬼。「這是幽默嗎?」
「這是事實。」
「鄭瑀希,你的肩膀可不可以借我靠一靠?」
他點點頭,坐得更靠近她一點。
頭一歪、靠上了,淽瀟訝異之余也松口氣,還以為自己的頭會穿過他的身體,直接撞到硬硬的地板。
她聞得到他的氣息,像昨天前天、像她還不知道自己是鬼之前那樣。難怪鬼月要燒香,原來好兄弟真的吃不了供菜,只能聞味道。
他的氣息鑽進她的鼻翼里,瞬地,她亂成一團的思緒被理平。
兩人就這樣待著,一動不動。許久之後,他開口,「你想起來了嗎?」
「想起我怎麼會變成鬼的嗎?」
她勾住他的手,現在,不只他的氣息,她都可以感受到他的溫暖了。她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她會穿過某些人的身體,卻一直不會穿過他的,難怪沒發現有異,因為意念嗎?因為她的意念不想穿過,便能夠不穿過?
不確定答案,只能猜測,畢竟她當鬼的資歷還太淺、經驗不夠。
「對。」瑀希嘴上這樣回答,但心里有數,若不是死得倉促而意外,她不會搞不清楚,魂魄已經離開身體。
悠悠嘆口氣,她說︰「我打了戴淽艾一巴掌,然後離家出走,我在外面晃兩個小時之後,覺得不甘心,就跑到孫易安家里,本想鬧個天翻地覆,讓孫爸爸、孫媽媽替我做主。」
是啊,她怎麼沒想到,離家的時候是晚上,來到外婆家時卻是隔天上午,丟掉的那段時間、她跑去哪里了?虧她還自詡是個精明女人。
她也終于弄清楚,為什麼自己知道戴淽艾懷孕,為什麼鞋跟會突然斷掉,為什麼沒有車子願意載她一程。
「他們替你做主了嗎?」
「他們是好人,但是他們做不了主。」
「為什麼?」
「因為戴淽艾懷孕了!那天,我是想要挽回的,我想要再給彼此一個機會,可是看見戴淽艾出現在孫家客廳時,我又酷又驕傲,擺出一副‘我不要你家兒子了’的姿態,你說,我這種人是不是自討苦吃?
「難怪孫易安要移情別戀,哪個男人不喜歡女人的柔弱無助,不喜歡女人用眼淚融化自己?咦,我怎麼就扮不了弱呢?」
「有差別嗎?戴淽艾已經懷孕,你只得退出戰爭,就算你又哭又求,到頭來也只是尷尬而已。」
「憑什麼她懷孕我就要退出,沒這個道理!」她咬牙,做出一臉凶狠。
她像只還沒長牙齒的小老虎,張牙舞爪的想嚇唬別人,卻教人看清楚她的心虛。「是沒道理,但……」
「但是什麼?」她口氣很沖,想找人打架似地。要是他有膽量說「懷孕的女人最大」,她立刻送上一計拳頭,給他的左臉當禮物。
「但你不忍心。」
五個字,像長針,刺破她的虛張聲勢。
對,她不忍心,沒有爸爸的孩子有多可憐,她比誰都清楚,所以她不會剝奪另一個孩子的親情、不會制造另一個像自己一樣的悲劇。
垂下頭,片刻,再抬起時,她把杯子塞到他嘴邊。「有時候,你的嘴巴真不討喜。」
瑀希微笑。這算矛盾嗎?體貼的男人卻有一張不饒人的嘴巴?他本來就是個再矛盾不過的綜合體。
「後來呢?你不是因為被妹妹懷孕的消息給嚇死的吧?」
他的口氣輕松,但眼底的悲憐卻是沉重,他們都不約而同地把沉重的記憶泡在甜甜的桂花釀中,好像這樣子,故事說出來之後,就不會太苦太澀太心酸。
淽瀟說了,說孫易安的過分,說他要求她息事寧人、乖乖回家去,說他只想著戴灩艾會被叔叔修理,卻沒想過她會傷心,然後一陣拉扯,她命喪車輪下。
「我一直不明白,自己的脾氣明明很倔強,總是听不進去別人的勸,主觀強、意見多,為什麼來到你面前會變成另一個人?我的急躁咧?我的固執咧?難道是因為踫到天使暖男,把我的內心靈魂都暖了一遍,一不小心,剛強心化為繞指柔?直到現在我才弄懂,不是的,是因為我死了,人死、心斂,再大的脾氣也會變得溫和。」
「也許不是?」
「不是?」她愣愣地追著他的話。
「也許是因為,這里沒有你需要張著刺、時刻防衛的人。听過退化這個詞嗎?生物的某些機能,會因為生存環境中不需要而逐漸退化,就像深海魚的眼楮、就像鴕鳥的翅膀,也像……戴淽瀟的驕傲。」